纵使心细如伽斯娜，也被暗算施上了幻像铂，加上低估了恶毒女神，以为她是撑不住法术的力量所以逃离了，实际上是仅仅能持续三秒的幻像，伽斯娜就这么追着空气带着铱回到了神域。如今伽斯娜受众神问责，难以再返回人间，只能让铱再冒险。
发动宫变仍然是最后手段，总之，要让苏卜宁把昨天的话收回来。
岗哨外，一顿五下敲门，紧急情况的暗号。
“看你今天那气色就知道不对劲，放心，你告诉我的消息我还没传。”苏卜宁说完，忽将沃特拉到一旁的角落去，问话道，“半个小时前雷米特的队员说看见女王在抱着一棵树哭，很撕心裂肺的那种，说是像快要哭断气似的，我想去看，可到那人已经不见了，你知道些什么吧？”
“那个……”沃特总算是明白铱的用意了，“真的没法告诉你。”
木西恩那边依然没有任何消息，尽管如今东部的叛军还在可控范围内。英特军也被卡住。但总的来说，形势却仍不容乐观。
“十二岁及以上在读学生停课一月，由军事部统一组织进行军事培训……”沃特拿着巴兰茨送来的朝会王令，一字一顿地读到，“这也太荒谬了，那个……去帮我把铱叫进来。”
“铱小姐昨天不是还跟你赌气吗？你昨天那样……”
“得了得了，你把昨天的事给我忘掉！”
“咦……？”
虽然不解，还是去叫人了。
“这个对你没影响吧，你妹妹又没到十二岁。”铱在沃特的位子上，倒是沃特站到了她旁边，“而且铱也不能去阻止她传令了，铱已经以此条件换来你的安全，这道令，就是来试探铱会不会守约的。”
“那之后怎么办……要是有更没下限的王令呢？”声音小小地，怕惹得铱生气，虽然昨晚铱仍愿意给他当抱枕，可或许是以为他睡着了，没多久就从他怀中离去，沃特即使醒着也不敢吱声。
“没有什么比你的命更重要。”铱盯着手中着那张吹弹可破的记录用纸，“铱是很自私的，不会让你有一点风险。”
“那伽斯娜要做的事呢？”
“总之，先这样，走一步看一步吧，会有方法的。”说着，小手抓住了一旁沃特的袖子，“今天下午你去侍茶，铱会在暗处看着。”
现在铱的心，就好像这夏日的风，不知是凉是热。
终于，空中落起四点的钟声。
无人伴行，只身一人踟蹰走来，还是那条黑色长裙。
“今天想吃点什么？”沃特问道，此时莉莉安娜方才稳坐。
“那个……”
“昨天的事情就忘了吧。谁都会这样子的，所谓杀身成仁什么的都是史书吹嘘出来的，而且一切又不是你的错。”这句话，沃特在方才考虑了很久，最终还是说出。
“妾不能拿这个来当借口啊。”她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沃特的母亲、妹妹，你都很珍视她们的吧，可要是有一天，这具身躯将灭祸降临到她们身上之时，你又会怎么想。”
沃特沉默，低下头去，他不能再说出无所谓的话，因为那是绝对不负责的。
“抱歉问了你奇怪的话，妾当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妾的内心，其实完全不坚强。”莉莉安娜的双手在胸前紧握成拳头，道，“妾在昨天这个时候昏过去了，感觉做了一场梦，但那场梦太清晰了，所以，实际上，那不是一场梦吧。沃特？”
沃特点头。
“抱歉让你看到妾心中真实的一面呢，让你失望了，妾小时候的性格其实很恶劣的，还是本性难移啊。”
“为什么要讲这个？”
“因为妾是那个只为了自己而不愿去救万千国民的混蛋，没资格在这装温柔。”她此时扭头向一边，声音都比平时粗几分。
“难道体贴他人的人就一定要有去为他人而死的勇气吗？两者完全无法相提并论，谁都会有怨恨，难道你要用这个借口来装冷漠吗？”沃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话会脱口而出，还是在莉莉安娜身前从未有过的高音量。
“你懂什么，你根本就体会不到！”
现在莉莉安娜的样子与幻境中无差。
“是，没错，我体会不到的，那种身为王者却只能看着人民受难的心情，那种可以一死了之却舍不得最喜爱之人的心情，那种明白自己懦弱却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心情，而你却真真切切地身处其中，”沃特绕过桌子，到莉莉安娜眼前，“还有那不被所有人知晓真相的委屈，所以假设真的有一天，我的母亲和妹妹也难逃劫难，我会恨，但不会恨你，也没有恨你的理由。”
“你骗人……”一滴泪落在黑色的裙摆上，消失了。
“我发誓，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沃特说道，“要手帕吗？”
“嗯。”
“希望总有一天会来的，虽然我现在在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表明，但我保证。”
白色的手帕整齐叠在沃特手心，就在莉莉安娜伸出手的那一刻，两人目光交汇，泪水之下的眼睛，比方才已明亮了许多。
斯达莱特说得真没错，她真的好爱哭。
“鲜花饼”莉莉安娜迅速用手帕擦去泪水，又怕沃特没听清，“妾要吃鲜花饼。”
“好的。”
这个早已陷入残酷的人间，已没有对错之分了，就连那仅剩不多的温柔也会被恶毒利用。
“你一直在等着他吧。”
“嗯，”忽而被这么一问，放下手中的茶杯，从容答道，“妾好想再见他一面，但是……他大概已经讨厌了吧。”
“他不是喜欢你吗？”
“怎、怎么可能，一直以来都是妾死赖着跟着他的。”从容态瞬间消失，脸红了。
“是吗……”沃特无奈地笑了笑，心中暗骂道：斯达莱特，你可真行。
大抵是把问题解决了，也不知道铱会做何评价，也不知道她是藏在哪偷听的，张望了许久都没找到。
当分管虽说体力上轻松了点，但精神上被折磨得更多了，特别是每天晚饭前去交工作记录表的时候，又因为格式不对被训了一顿，表是手下的仆从填的，他只负责上交和挨骂。
沃特实在不懂为什么那个总管总能吹毛求疵，他自己却在下属没做好事情时想骂也骂不出口。
十点，交代过夜职的事项后，沃特回宿舍去了，铱每天都会比他提前十分钟走。
“我回来了。”
浴室没有声音，衣帽间也大开着门，整个房间只有一格暗暗的烛光，在床头柜上。
再往里走了几步，见铱正椅着床板坐着。
“喝吗？”
铱伸直着手对着沃特，手中挂着杯子。随后沃特闻到了最令他难以置信的味道，那以前只会从父亲身上散发出的酒气味，尽管愣住几秒了后，才发现放在床边地上的酒坛子，只有淡淡一点。
“你在搞什么啊？为什么要喝这个？”
“不行吗？”
“当然不行啊！先不说宫中是禁止饮酒的，喝这玩意醉了怎么办？”
“就一点，最近事有点多，铱不想去想。”说着，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要动身去拿坛子倒酒。
“得了得了，说一点就一点，怎么还喝？”说着就要将酒坛夺过来，却被铱闪开。
“一点指的是喝完这些……”
“你现在太放纵了！”
“那你来管啊！不是给了你命令权吗？”
“这是两码事。”
“那陪铱喝一杯，就到此为止了，否则，铱就要喝完这些。”
“这、规定未满十八岁是不能……”
“管他娘的规定，就问你喝还是不喝！”
看铱的样子，已经是微醉了，这坛酒才少了两成，要是让她喝完，岂不是烂成泥。
“你到底有什么烦心事，不能说吗？”
“喝，你喝完，就说。”正说话间，已经给沃特的杯子满上了。
他十分清楚他喝完之后的结局，三年前他曾在亲戚的婚宴上被怂恿喝了一碗，然后就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家的了。
“行，我喝。”
还是答应了。
“来，干杯！”铱微红着脸喊。
实在不明白这种尽是麦味的液体究竟是为什么那么吸引人，看铱的样子，好像都应该不是第一次饮闷酒了。
一杯下肚，感觉脑袋已开始发热。
“今天下午铱还以为你变化很大呢，没想到喝不得还硬喝。”看着躺在大腿上那脸温红的不省人事，还不时哼哼着梦呓，一只舔着爪子睡去的小奶猫般的沃特，“最让铱烦心的就是你啊，不担心一下自己还担心铱，凡人的酒怎么可能醉得倒神明。”
“唔……”
实在忍不住亲了一口沃特，然后又把他挪到床上，一颗一颗地解开他衬衫的扣子。“今晚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已经很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娇笑声了，但实在憋不住。
“能不要无视吾的存在做这种事吗？”
“如何？都看到了，你不会想着用他来威胁老娘吧？”
铱方擦去嘴角的口水，瘦小的身影在身后着地，似乎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了，黑色的长裙与黑暗融向一体。
“只要汝守信，吾不会做这种事。”莉莉安娜的身体正被恶毒女神控制着一切行动，“唯独看不懂怜悯在这一点上的意图，如何给汝安上了这样一个弱点？”
“那你又是什么意图，明知道宿舍区有老师的铂片结界，那些傀儡进不来的话，连与老娘一战的资本都没有。”
“这具身体就是吾的资本，昨夜吾大意了，但幸好也让吾知道了汝是个会听怜悯话的乖乖女。”
“老师怎么样与你无关。”
“想必汝知道私下凡间的后果吧，到时汝等谁都脱不了干系。”
“你知道不能去把这事纠出来的吧，老师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你的，两败俱伤的结局，你也不想看到吧，”铱镇定自如地坐在床上，“赶紧把话说明吧，你的目的。”
“也没什么，只是想来看看，算是弥补心中的不甘吧，”声音低沉了下去，“汝能保得他周全，吾却如何也救不得他，就这样吧，早就已经改变不了了。”
说着，拉开了窗户，一脚踏上窗缘，就要进入黑暗之中。
“老娘给你走了吗？慢着。”铱一把扯住了裙摆，语气强硬道。
“还有何贵干啊？”
“你现在觉得你做的事情对吗？”
“当然。”冷冷回应道，理所当然般。
“那你觉得你口中的那个‘他’会觉得你现在做的事正确吗？”
空气瞬间陷入可怕的沉默，铱感到情绪正在恶毒心神心中积累，尽管如此，仍抓着她不放。
“这一切……与他有什么关系。”好久，才说出来一句话。
自欺欺人。
“少骗别人了，昨天老娘在你领域里见到的你写的那些东西，足够证明了。”
“被发现了啊……然后你想以此说服吾收手？”
“一切，取决于你自己吧，现在看来，你要单纯只想着如何毁灭的话，完全可以做得更绝的吧。”
“汝之凭空揣测真是可笑。”
“难道现在发生的一切仍在你的算计中吗？”
一声嗤笑，而后笑声越来越大，良久，才在一声喘气中停止。
“很好笑吗？”
“还请汝继续在脑中妄想吧。”
一跃，挣开了铱早已没再抓紧的手，很快就消失在夏日的黑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