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精神”究竟是什么?
我认为它仅仅是寄托不实感情的代名词。
你可以永远相信它,因为早在成为预备骑士前,我们就被一遍又一遍地教导过它的含义:
谦卑、荣誉、牺牲、英勇、怜悯、诚实、公正、灵性。
骑士精神根源于荣誉,来自神祇和平民的认可。
“骑士,人们关注你,神亦如此。
骑士,你不可有丝毫懈怠。
骑士,珍惜并且捍卫你的荣誉吧。”
然而理想和现实是割裂的,世界是残酷的。我们追寻的信念往往与其本身背道而驰,事事不如意,所以我们才要催眠自己和他人,给渺小的人类一个安慰。
但我身边的战友就像永不bad ending的童话故事中的男人一样,像天真无邪的孩子做的美梦一样,对着某种期盼带着令人惊叹又狂热的信仰。
相反,在这个即将死掉的世界,纸醉金迷才是我这种人最好的生活吧?
我也曾像他们一样,可在最初的热情被如潮鲜血浇灭后,无法压制的空虚便瞬间填满了我的心。
这是我该来的地方吗?这个破碎的世界?
扭曲的自己在伪装些什么?我忘记了本来的目的吗?
我恐怕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请原谅我的短见,我的悲观。
我没有精力,更没有学识去讨论那些虚无且不切实际的哲学问题。那都是那些闲到发慌的领主该考虑的事。我最多只能沉溺于肤浅、短暂的感官享乐。
我是一名猎魔骑士,一个男人——
当然,隶属于最底层的边防军的我,根本比不上那些能在各个分封地内骑着神马耀武耀威,宣扬神圣和教义、惩戒罪恶和异教徒的正规军。
神明对我来说也是空洞的,没有分量的,只是一个漂浮在空中的,同我各取所求的气泡。祂们用五颜六色的色彩填满我,但是也夺走了我的灵魂,等着我哪一天也把身体也交给祂。
而回报,则是让我能在虚无之海的俯视下不至于直不起发抖发颤的双腿,提不起手中磨损的银剑,面对怪物的尸体时不再哀嚎一般地呕吐。
我们这种人生活在领主圈的外围,翡翠平原的边角。所谓游吟诗人口中的蔚蓝大海,金黄的海岸线,美丽媚色的鲛人,异世维度中鬼斧神工的构造...这类东西,只存在小贩所卖的故事书里。
在这里,飞地一般的区域分离才是我们的小世界,不复存在的大海被虚空湮灭,只余下龙卷风般呼啸的呜呜声朝我们送来战争的号角。
只有仰仗从内陆源源不断送来的补给和倒霉的有罪士兵,我们才能支撑下去,守护这方玛利亚长城。
但虚无之海的黑色流质仍在不间断地朝南端扩张,没有人不怀疑它哪一天会突然出现在离我们万里之余的北方,将整片大陆抓在它的手掌心。
即使是那位居住在大陆正中心,鞭笞天下的白发女王也无能为力,无法阻止癌症的扩散,世界的覆灭。
...
“...喂!莱斯!发什么呆呢?这就喝迷糊了?!来来来,兄弟我宽容地很,只要你举白旗,喊上一声‘我认输’,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
我慢慢回神。几大杯廉价的小麦啤酒、已经发冷的熟牛肉呈现在我面前,在深夜酒馆内澄黄的灯光下也齐刷刷地看向我。
抬眼,微醺的克里曼乐呵呵着说出一些玩笑我的话,混杂在男人的体臭味飘荡在我面前。
真是的,分明是他在夜里忽然大喊大叫,胡言乱语,被我一巴掌扇醒后又摇着我的肩反复嘟囔着梦见的荒诞场面,然后硬要拉我从军营里溜出来喝酒的好不好?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悲哀的,交的朋友也与我一样没品。
“没什么,走神了而已。”
举杯微微抿一口有些苦舌的酒液,我暂时把目光从略有亢奋的克里曼身上离开,面朝酒馆内部。
“哎呀!你看看你,杀怪把人都杀傻了吧?正好,看你每天都兴致怏怏的样子,我再给你讲讲今晚梦到的那个庞然大物,那个拖着触手从...”
后面那些胡话被我自动过滤了。
不管城墙外的怪物如何肆虐,酒馆内照旧一副歌舞升平,醉生梦死的景象。卖身的妓女、舞女们公然在王国内进行着合法的行为,攀附着男人的胸膛淫语连连。
说来也是那位女王陛下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明明一面明确神职人员为了专职于奉献神明而保持自我的纯洁性,不可结婚,却又自相矛盾地默许了黑暗的地下交易。
要知道,是人就会有欲望,特别是我们这些只沾到信仰边角的“伪信徒”,哪里像那些白衣教宗们,强大到抛弃世俗的欲望呢?
不,恐怕白衣教宗也无法达到吧?(笑)
再举个例子,像我身前这位,他就曾一掷千金睡了一位离家出走的大小姐,完事后还朝我不要脸皮地炫耀,说些什么“一般一般”之类的话。
什么神树教团的信仰?对我们边防军来说都是屁话,只有能活着、钱、还有女人最重要。
随着男人们一波接一波轻浮的口哨声和起哄声,舞女们在台上站成一排,褪下她们薄如轻纱的衣物,卖弄起自己的隐私部位,搔首弄姿,好不令人血脉喷张。
冒险家、雇佣军、正规军和游民们吵吵嚷嚷,在荷尔蒙的急剧上升下开始了今天的竞价,男人们掏出自己的钱袋大肆宣张着自己拥有的资本,亦如宣誓主权的独虎。
末世降临前的狂欢大概也不过如此吧?
该说他们愚蠢吗?好笑吗?不可思议吗?
明明自己明天就可能死于虚无海怪的爪下。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吧,纵使春宵苦短,能好好体验一把活着的感觉才是最重要的。
一边期盼着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边期盼着明天永远不要到来。这种心态就是我们最好的写照。
竞价成功的男人最终搂着美人进了酒馆后门,而失败的则病恹恹地回来喝起了闷酒,又或是一副得了头疼症般地长叹一口气,走出酒馆。
人群渐渐疏散,到这时,我才注意到我的侧桌,灯光阴暗处的角落里还坐着一个...女人?
从我这个角度才只能刚好看清她栗色兜帽下侧脸,而且因为身材娇小又贫瘠,所以没被那些奶牛控的男人们一眼锁定?
稍微一看就能发现,她面部白嫩,是仿佛能掐出水来那种,没有明显的晒色,显然没有经过任何的打磨和锻炼。
这种保养极好的温室花瓶不可能没有同伴,除非她...也是个妓女,起码身份也不干净。
并不是我思想有多么龌龊,而是经验所致。
你难道觉得,你在地狱闲逛时会发现一个对周围环境毫无波澜的天使?
“那个畜生谈起来更像什么呢?老鼠?腐肉?长满眼睛的沸腾沼泽?哦,天呐,我简直无法描述它的形象,它既在我脑海里逐渐消逝,又在一直拉进与我的距离...”
可怜的克里昂曼还在自顾自地讨论他离奇的梦境,浑然不觉我已挪开注意力,完全将视线投向那个“少女?”了。
不像身形普遍蕴含着**色彩的舞女,她有健康的,白皙似雪的肌肤,如鹅绒般柔顺的白发沿着鬓角微微翘起,垂搭着半遮住毫无阴晦的酒红色眼瞳。
这乍一看是极其惊艳的,在我心中10分甚至能打上9分,唯一的扣分项恐怕就是不太成熟的身材了 。
超尘脱俗,我内心里蓦地冒出这样一个词。
还是生面孔,难道是哪个领主的女儿,因为和父亲赌气所以才溜到这个下水道一样的地方?
可这里是边境耶?
就在我思考的时候,我看见她的露出的额角白毛一抖,竟偏过头来看向我的方向。
四目相对,我尴尬地别过头,有猝不及防的惊讶,但更多的是惊艳。
该怎样来形容我对那张脸的记忆尤深呢?
不仅仅是因为她给我一种莫名的相识感,更是因为直到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什么会有“刻骨铭心”这个词。
每当回忆起那一幕时,连“历历在目”都无法表达我的记忆所呈现出的样子,因为她的形象就像与我融为一体一般,像我背上永不愈合的疤痕那般,带着复杂的感情、钻心的痒痛,灼人但又温和。
我第一次感觉到真实可感的形象,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哑然失色,只有角落里的她忽然一瞬填满色彩。
青涩稚嫩的脸庞带着一副病弱似得苍白之色,配上那副没有神气的红宝石眼瞳,给人一种娇弱可怜之感,但几乎遮住全身的兜帽又刚好给予了她一副神秘的、禁欲般的诱惑。
克里曼还在述说着他破碎,同时令人不明所以的梦境。
我举杯上迎打断他的话,酒杯相碰。
酒——荡出些许。
我仰头饮下温和的酒水,同时也思索起有关少女的议题。
她,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不见光的酒馆?
感受到她的视线逐渐淡去,我微微垂眸。
...
“哟!~小妹妹一个人吗?要陪哥哥喝两杯吗?”
“?!”
透过玻璃杯的反光,我看见一道人影越过我的桌角,然后十分自然地伸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轻佻问道。
我放下酒杯,趁着克里曼满上酒的时候,我回头一望,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并不是因为那个黑短发男目的明确的搭讪,而是他的身份。
金边纯白色斗篷,还有为象征地位而在背后纹饰的彩色叶片!——
是白衣教宗,人类中少数能够被圣女钦定的最高执法者,在神树教团中也是仅次于紫衣主教的存在。
这也说明,他亲自觐见过教团的圣女,同时也是阿尔沙克王国教皇的女王殿下。
只有跪在女王的身前接受她的任命,才有资格披上这个象征集荣誉,权力和实力的纯白斗篷。
然而这种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仅突然来访边境,而且还在我身后对一位少女说些带有危险性质的撩拨话,甚至在她的默许下初步上手,坐在她身边做出一些狎昵的动作起来?
不,不能说默许,她大概也是被迫的吧?
我丝毫不怀疑,到了他那个地位,寻常的律法戒规,公序民俗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多大的威胁和约束...
只要不以下犯上,他们大概率能摆平大部分罪过,而自身实力的强大又进一步提升了他的信心。
这就是等级社会,这个虚伪且令人悲哀的世界。
或许我应该逞强、好胜,再多一点男子气概来,然后挡在他和少女中间,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将每个清晨一遍又一遍的起誓付诸实践:
“以塞里安的名义起誓,我将遵守祂的命令,遵循先知的教导,维护宗教的尊严,保守宗教的秘密,与不良行为作斗争,为宗教事业贡献力量。
如违背誓言,愿真主降罪于我。”
请降罪于我。
直到按在桌角的手臂暴起青筋,渗出的汗水几乎将木板黏住,我也没能站起身来。
我是一个懦夫。
我亲眼目睹了那个狂妄的家伙一面用酒水灌醉那个少女,一面虚伪地卖弄雄风。尽管少女沉默寡言,没有露出任何迷情的表情,只是绷着脸默默受苦。
白发少女最后还是醉了,像一个草袋一样趴在桌上,满脸潮红,再也无法完整睁开自己纯净的眼眸。
搂着她的教宗这才得意地摘下她的兜帽,将她一把抱起,向前台的老板要了一间后房的钥匙,淫笑着大步前走。
后面将发生的事情可想而知。
“...”
我一直都这样,没有办法坚守所谓的“骑士的正义”。
我更像一个见风使舵的雇佣兵。
还是算了吧。
饶了我吧。
她跟我有关系吗?
为了一个陌生女人,得罪上司的上司,这有必要么?
没有必要。
早已麻木的我一遍又一遍地安慰自己,借口转移注意力,逃避现实。
端起盛满的酒杯,我仰头一口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