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兵们如临大敌,纷纷架好城弩,又或是抽刃以待。
阿尔杰亲自登上城顶与主教共坐,我第一次看见他全副武装的模样。
那一身金色闪光的甲胄,正是达到传奇级别的大师才能穿戴的预兆盔甲,具体效果则能加速神术的发动,并为拥有者提供可以无限触发的生命吸收,不可不谓恐怖。
岛屿越来越近了,奇怪的引力支撑着它浮空而来,而我们也能越来越清晰地看到它的全貌。
事实上,与其称其为岛屿,倒不如说它是一块漂浮的肿瘤,一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冒着血蒸汽的粉红大脑,不论是它身旁环绕的巨大眼球还是其后挂着一个尾巴一样脊柱都令其造型看起来诡异无比。
如果我们没看错的话,那大脑上似乎还横着一个漆黑的墙...房子?...遗迹?
不,都不是。
是一个由符石搭建的传送门,那一双双幽蓝的瞳孔都流淌着血红的泪水,聚焦着长方中心的绯红帷幕。
在弩箭射程范围之前,那个大脑竟有灵智般停滞不前。
“不对劲。”
我身前的彩也难得皱起眉头,扫视了一圈严阵以待的将士们,又忽然撑头埋下脸。
“怎么了?”
一手搭住她的肩,我有些担忧地问道。
“...”
“那个东西...似乎在...唔...”
她身子一颤,竟有些站立不稳,我连忙扶住她,却听她紧接着道:
“祂在找我...”
“谁?”
“口区——”
那大脑顿了一下,然后像心脏一样猛地抽搐一下,竟张开自己闭合的嘴唇开始一波接一波地作呕,粘稠如羊水的模糊血肉朝我们铺天盖地地倾泻而来。
“!!?”
见躲避不及,我连忙按下彩的身子将她护在身下。
“哗!——”
耳朵隆隆作响,意识和身体像在一瞬沉入深海一样失重失衡,被一种凝胶一样的物质锁定,拽落、浸染恶臭的液体。
...
“醒醒,醒醒...喂..啧...算了...”
“啪!”
脸上一抽,我猛地坐起身子,一手捂住右颊叫疼。
“嘶...你这家伙...”
吐槽的话还没说完,我的眼睛就瞬间立正了。
身前,彩正前倾身子压住我的双腿,几乎是坐在我身上冷眼看着我。
“终于醒了,睡得跟猪一样。”
彩一脸正经地,像查房的护士一样上下打量我后,这才直身道:
“看样子还好,你要是出了事我可没法交差。”
我偏过发热的脸,刚想吐槽一句“太近了”,但更先一步的却是我们所处的环境——我们恐怕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世界。
这是一个血腥而残酷的维度。地貌为山丘与平地交错,地表布满了触手和血肉沫,覆盖了一层阴冷的血色露水猩红色草地,血管状的荆棘以及其他长满血腥眼珠的植物,而且存在如同永恒的夜晚笼罩的红色迷雾。
后来我才了解到,这是早已被王国宣布封印的异世维度——深渊。
那个肉球做了什么?
“起来,虽然我帮你清除一些麻烦的负面效果,但环境带来影响不可避免。”
彩起身拍了拍灰,抬头见我呆愣愣地看着四周,然后又扇了我一巴掌。
“啪!”
“啊!你干嘛?!”
“早跟你说过,别盯着它们看,很容易遭受污染。”
“哦...那我能看哪...”
“...”
彩眯起红眸,然后抬手指了指自己。
“当然是我,不管四周有什么动静,只要我不允许,你就得看我,跟着我,不能离开半分。”
真是糟糕又直白的言论。
“明白?明白了就走吧。”
彩开始在前面领路,我跟在她身后,一面看着她纤细的背影一面问道:
“这里是哪?”
“不知道,我们正处于空间隔离状态。”
“隔离?”
“对,不是穿越,只是被隔离在一个特定空间了。”
我刚想问“你怎么知道”,随即又暗叹一口气收回,自己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了,她之前过着怎样的生活我一概不知。
“要想出去,就得找到这个玩弄空间的施术者。他想杀我们,就不可避免地也来到这个空间,然后像个老鼠一样在角落里盯着我们。”
说着,彩从兜帽衣里掏出一把荧绿色的单手剑,剑柄嵌着灰色的奥姆宝石——这恐怕是来自蠕变维度的剑。
而且从附魔的彩色光泽来看,这把剑绝对是由顶级矮人工匠打造,又被传奇附魔大师在聚合台上仔细注入各色能量石后的成果。
在这个血腥的维度行走时,我时常感觉腿下阴冷而又潮湿,探过小腿的猩红草地总能给我一种在抚摸,拽拖我,减缓我的行动。
我还会听到迷雾之外传来一些不明的絮叨声,包括但不限于尖叫,断断续续的求救和悲鸣声,尖锐的蜂鸣,怒吼声以及岩石崩裂,尘埃沙沙声。
“救救我...救救我们...嗬...嗬...”
但彩似乎并没受到影响,我猜这是她远征和支配技能等级高的原因。她走得很快,以至于我得叫住她才能勉强跟上。
大约十来分钟后,我们终于在重复的眼球植物的注目下找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建筑”。
准确来说,是一个教堂,一座空壳般的废墟。
里面几乎没有任何东西,只有紧紧勒住剥皮墙体的毛大肠和肉红的根茎,血红色的苔藓,以及飘荡的腥味和墓地一样的腐臭味。建筑的风格十分古老且古怪,与其说是教堂但更像是神庙。
唯一出现在我们眼前,是在穹顶上所刻画的邪恶仪式,黑暗崇拜活动和污秽们的活人献祭。他们与我那天森林里的形象颇有相似,同样用着扭曲的字体写下:
“?耳鼻眼口心手精股腿血足颅孕?”
中轴对称的圆环穿插着血丝和红色眼球,而正中心——一个由山羊骨颅与血丝迂回着组成一个子宫模样的亵渎图案。
而最关键的是,那正中心的染血圣餐台用我看不懂的古老文字在上刻印一条,唯一具有辨识度的是一个神徽。
我们的真主——塞里安的神徽。
寻常生机勃发的神树此刻绿叶凋零,枝木像干枯的手爪倒立上天,巨大的枯木干上像鼓起大肚子的女人一样膨胀,被撑开一个渗血的竖瞳。
最诡异的是,它是颠倒的。
抬头,一个不可名状的神像悚然伫立。
我仅仅瞥到它的边角,就被彩踮脚蒙住眼睛,所以受到的污染不算太多。
但那污秽丑陋的形象依旧令人难忘,扭曲的短腿,黏滑的漆黑触手,腿末端是勉强可以被称为“羊”蹄的黑色蹄子。
“别看,不干净。”
“那你呢?”
眼前被捂住,我反而询问道。
“我给自己下过限制,必要时会自动删除一些记忆,所以不用担心。”
彩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照旧冷静、理性,带着非人一般的镇定。
“这么看来,那东西应该马上就要出手了,跟紧我。”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刚才一直从小腿处传来的拖拽力陡然增加,竟如吸铁石一般将我从原地挪动!
“糟。”
紧接着眼前一亮,彩的身影已原地消失,只留下的残影和身后传来的锐器招架的“铛!”的一声。
我转过身,原本猩红的阴影角落里多出了两个身影 一个是再熟悉不过的,正持剑格挡的彩,而另一个非人生物——
长条焦铁无头身体填充着一个巨大的,錾制蓝宝石象牙块般的蓝芒眼球上刻印着紊乱不定的符文,框住眼珠的胸骨齐齐外张如六根苍白的手臂,萎缩不足30cm的双腿上正蠕动着游弋的蠹虫。
那个东西整体矮小,但巨眼中的浓烈到令人窒息杀意,和尸山血海中走出的压迫力令当时的我只有一个想法:
身为骑士,拥有数年作战经验的我抗不住它任何一击。
而彩却更加离谱,我起初认为她在神术和灵魂领域颇有造诣,但比起这个,我更惊叹于她娇小身体的爆发力。
那怪物为偷袭失败而怒吼一声,随后六个手臂就如风扇一般极速旋转起来,摇摆着从四面八方朝彩的身体各个部位进攻。
而彩只是微微降低重心,单手持剑便稳如磐石地招架住它的所有刁钻角度的进攻,甚至穿插着变招在它身上留下一个个伤痕。
“嗬...嗬!”
“轰!”
剑影如雷闪烁,怪物身后的墙壁轰然坍塌,它也顺势后撤,钻进红色迷雾中不见踪影。
彩最后一剑落空,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几步退到我身旁侍立起来。
“没事吧?”
彩淡淡瞥了我一眼,道:
“有点麻烦,这几个组合的符文会强制移动人的位置,再加上它擅长潜伏于阴影的特性...嗯,不过它...”
话音未落,我便感背后寒风搅动,后脊一凉,但想要躲避却已经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我只看见彩微微抿嘴的口型。
“爆。”
“嗬!——”
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和尖锐的爆鸣声,余下冲击波甚至将我踉跄几步差点跌倒。
而彩则探出一手按住我胸口,同时身子前倾与我擦肩而过。
白发飘荡撩上我的耳侧,携着银铃般的声音迎上偷袭者。
“不过它的目标是你。”
再次转身时,彩已经将满身伤痕的断手怪物死死压制,几步跟上斩下它坚固的臂膀,最后蓄力一脚踹下,把它的眼球凹陷着爆裂开来,倒在地上抽搐几下,终于像个虫子一样瘸腿、无力反抗。
彩低头扫了它一眼,然后手一抖甩掉剑上的血珠,收剑转身面对我。
“超凡巅峰,但没了进入世界时的负面buff,他只是个普通的刺客...嗯?你干什么?”
“你脸上有血。”
我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抹去她眼角的一抹血花,然她近乎完美的面庞重新恢复色彩。
“这没什么。”
她抬头淡淡道,与此同时,我们身边的世界也开始颠倒、崩塌、被现世的景象填充。
阴冷的海风重新吹来,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一幕叫人瞠目结舌。
城下黑潮涌动,血红的天幕已经彻底覆盖住这一方天地,而那颗大脑依旧漂浮在远方的空中一动不动,卫兵们照旧手持武器与其对峙。
看来我们离开的时间不算太长,我向四周的士兵询问一下,便明白他们看到阿尔杰独自一人前往大脑探查,现在他们都在等他。
“愚蠢。”
彩冷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