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坦德伦建国纪念碑高耸的白色石制碑体,正在夏日的阳光下散发着光辉,与对侧同样用白色大理石建造的圣法莉亚神殿遥相呼应。簇拥着方尖碑的树木与花草整齐地排列在精心修葺的环绕式花坛中,在深褐色的泥土中茂盛地生长着。铺着平整石砖的大路笔直地向前延伸,一直通到纪念碑的底座下。
布伦斯堡是奥斯坦德伦王国的国都,大陆西北处的一座大城市。由于位置相对偏北,因此尽管还是盛夏,却不会让人感觉到燥热。
作为整个王国最繁华的城市,也是王国的中心,布伦斯堡的人们终日生活在平稳而安逸的生活之中。虽然传说不远处与城市插肩而过的休伦山脉中居住着古老而神秘的精灵一族,但双方已经百余年相安无事,所以也没有理由去担心什么。至于残暴而可怕的魔族,则早就在千年前的旷世大战中被击溃,而不得不龟缩在魔界,或躲在大陆最阴暗的角落里畏畏缩缩地窥视着光明的土地。
在生活无忧无虑之后,无论是谁也都会想去听一听故事,或是最近的传闻,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听的人时常不忘议论几句,而讲的人则也会添油加醋一番,权当玩乐。
传说故事在整个大陆上都是非常流行的,但大多数地方都仅仅是流传着几个较为古老的传说而已,像奥斯坦德伦王国这样盛行传说故事的地方可不多见。
不过在一般民众口中仅仅是故事而已的传说,却在奥斯坦德伦王国有着相当独特的地位。
自两百余年前,在当时的国王下令后,传说故事也被列入了王国历史的一部分。自此开始,史官们便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将民间口头流传的传说抄录下来,并集中保存在一起。
同一时期还没有落成的建国纪念碑就这样被选定为了保存传说手抄本的地点,沉重的底座被拓宽并加深,在地下形成了一座封闭的密室,只有通过一道开向后侧的暗门才能进入方尖碑下的密室。
被称作“骑士之国”的奥斯坦德伦从传统上虽不是一个好战的国家,但人民也并非软弱之辈,在千年流传的传说中也少不了所谓战争传说,其中记载的不光有辉煌的胜利,也有惨痛的失败,或许这也就是要将传说一并列为王国历史的原因吧。
黑暗而拥挤的密室完全没有设计采光,在如同石棺一样封闭的房间只能依靠蜡烛或是魔法的荧光来照明。
一只插着五只红蜡烛的烛台是现在密室中唯一的亮光,摇曳的火苗将昏暗的黄色光亮投射向整个房间,将影子投射在墙壁上。
一排排木制书架环绕着正中间的长桌整齐地摆放在四周,之间不过留出了只够一个人通过的狭窄缝隙,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卷籍。
黯淡的烛光照亮了一位老者的面孔,有些佝偻的身躯裹在象征着王国大法师的紫蓝色长袍里微微前倾,让他长长的白胡子几乎碰到了桌面,有些浑浊的蓝色眼眸正盯着什么东西。
而在老者面前的木桌上,一本并不算陈旧的书籍正摊在上面。
上面记载着最接近今日的一个传说,甚至只不过发端于几十年前而已……
那是一个寒风凛冽的冬日,甚至还飘扬着纷飞的雪花。
北方领地的一队下等骑士在白雪皑皑的广袤森林里艰难地前进着,积雪已经完全没过了骏马的脚踝,而雪还在不断地下着。
那时王国刚刚结束了与北方邻国慕索特斯公国的小规模边境冲突,魔法与剑短暂的交锋后,紧张的战争气氛还尚未散去。
为了在寒冬中保暖,骑士们都没有佩戴金属的铠甲,而是用厚重的亚麻长袍取而代之。
作为后方的巡逻队,这十三位下等骑士连带一位魔法使的职责就是把从边境渗透进来的敌军挨个从茫茫林海中揪出来。
时间接近正午,可雪却越下越大,完全没有一点转晴的迹象。
一个模糊的人影在这个时候跌跌撞撞地出现在前方风雪中,警觉的骑士长勒住马,喝令那个人停下。
骑士长洪亮的嗓门完全盖过了咆哮的风声,可那个人影不仅没有停下,反而掉头向着反方向跑去。
——是敌人!
如此判断到,骑士长立即催马上前,宝剑出鞘,在白色的森林中闪烁着寒光。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就当利刃即将斩下,敌兵人头落地的那一瞬间,如同大炮开火一样的巨响伴随着闪光从人影的手中爆发出来,撕裂了雪原,一声,两声,三声,再度归入沉寂。
没有人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骑士长高举利剑的健硕身躯,摇摇晃晃地从马背上轰然跌落,溅起一片飘扬的雪花。
巨响令高大的骏马也惊恐地扬起了前蹄,嘶鸣声在密林间此起彼伏。
趁着这阵混乱,那个人也隐没在了灰白的风雪之中。
能如此急速地发动魔法,在整个大陆上也是少见的,看攻击方式似乎是某种预先设置好的魔法阵,却没有明显地发射出什么东西,也没有魔法阵显眼的蔚蓝色光芒,而从规模上看可能更像是可以短促而连续发动的拉赫莫斯术式。
骑士们不安地围在骑士长的尸体前,只见睁大的眼睛还没有闭上,胸口的位置只有三个不大的破洞,不多的鲜血只是将亚麻布的边缘稍稍染红了一些,但大片的血迹正从身下渗入雪地扩散开来。
能如此迅速地发动强大的攻击魔法,甚至不依靠庞大的魔法阵,那个神秘人应该是相当高级别的魔法使,可能还拥有着事先绘制好微缩魔法阵的结晶石,以便快速发动预设的魔法。
只是对付这样一个魔法使的话,可能这一支小队就已经十分吃力了,更何况可能还有其他敌人也隐藏在附近。
是继续前进还是返回城堡寻求增援?就当骑士们为此争执不休的时候,队伍中最年长的一位骑士提出了一个折中的解决方法——兵分两路。
很快,其中一人便调转方向,策马扬鞭,带着骑士长的尸体原路返回,而其他人则继续前去追寻消失在茫茫雪林中的那个人。
求援的骑士很快便回到了据此最近的一处据点,木制的围墙和用石块和木板搭建而成的简陋建筑显示这里不过是王国内数以百计军营中的一个而已。
听闻骑士所带回来的消息,为了应对入侵,营地内绝大多数士兵与骑士都被组织了起来。
整整二百名步兵、三十名骑士外加十名魔法使组成的援军,顶着正在逐渐变成暴风雪的糟糕天气踏入了幽深的森林。
顺着先前巡逻队在树干留下的标记,手握长矛的步兵们安静而整齐地行进着,几乎有半个身子那么高的盾牌统一握在一侧,在白色的世界里就像是一堵移动着的红色围墙。
虽然没有近卫军闪闪发光的铠甲,但在最简单的皮革防具下,依然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当他们团结在一起,那依然将是一股可怕的力量。
渐渐深入森林,四周除了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行进声和呼呼的风声之外一片寂静。
树干上十字形的记号引导着众人来到了一片林中空地上,当他们前进到足以看清空地状况的时候,一阵阵惊呼声打破了四周的死寂。
那是被鲜血所染红的雪地,却看不到厮杀的痕迹,十来名训练有素的骑士,连同他们的坐骑一并倒在了这白皑皑的雪原上。
和之前骑士长的尸体不同,这些骑士的尸体看上去……要血腥的多,许多人身上都破开了足足有拳头那么大的洞,鲜血染红了他们的全身,即使隔着破烂的亚麻长袍也能看到血肉模糊的躯体。
而这里的景象,也只能用地狱来形容,鲜血夹杂着破碎的肢体,铺撒在雪地上,将洁白的雪地染成了刺目的红色,纵然是再惨烈的战场也从未出现过这种情景。
大风雪依然肆虐着,将前方笼罩在一片白蒙蒙的幔帐之中,但所有人都能看清,一个巨大的黑色影子朦朦胧胧地飘荡在雪雾里。
“展开方阵!”
虽然和下属一样心慌,却故作镇定的指挥官高声下令道。
强压着心中的恐惧,步兵们在空地的边缘快速地分列成四排,顶在第一排的士兵迅速地将盾牌转至身前,绘着北方领地白狼徽章的橡木制红色盾牌在纷飞的雪花中显得格外扎眼。
魔法使们缓慢地吟唱着,数个稳定地闪烁着蔚蓝色光芒的圆形魔法阵出现在步兵方阵的前方,而骑士们则分居方阵两侧。
双方僵持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士兵们的头盔上渐渐地积起了薄薄的雪层,而天气还在不断转坏,暴风雪就要来了。
如果在暴风雪与黑夜来临前不能走出森林,那么十有八九所有待在里面的人都会死于雪夜中的极寒。
“所有人!准备突击!”
终于,指挥官再也不能无视正在恶化的天气了,他必须在天黑之前结束这场战斗,然后带领士兵们回家。
细长的长矛被步兵们放倒,从盾牌之间伸出直指前方,尖锐的矛头划破了飘扬的雪花。
“前进!”
呐喊着,却不混乱,步兵们谨慎地大踏步地向着黑色的影子冲去。
就在步兵们从正面接近的时候,骑士们从两侧驱马飞奔向同样的目标,马蹄踏在雪地上溅起一朵朵雪花。
越过下等骑士们的尸体,黑色的影子逐渐地清晰了起来,几乎拥有着和黑龙一样的体格,一只长相奇怪的深蓝色巨鸟静静地卧在雪地上,身体和翅膀上还有着白色五角星的花纹,而似乎冻僵了的翅膀还保持着展开的姿势。
很快,有眼尖的人看见,巨鸟一侧的翅膀足足断掉了将近一半,断裂的翅膀甩在地面上,已经被积雪所覆盖——它受伤了,或许现在已经死了也说不定。
但一阵模模糊糊奇怪的“咔啦”声却似乎在前方响了起来,那似乎是机械转动的声响。
还没等骑士们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震耳欲聋的爆响就打断了他们的思绪,而也就在这一瞬间,他们中的许多人再没有机会去思考了。
惨叫声瞬时间在空地的四处响起,就好像是数个魔法阵同时发动一样,摇曳着红色光芒的火线如同密集的火矢,以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向着从两侧逼近的骑士们扑去!
像弓箭射穿纸张一样,嘶鸣的火线轻松地穿透了骑士们铮亮的盔甲,就像收割麦穗一样将骑在马上的骑士们扫倒,把肢体撕裂,将热腾腾的鲜血泼洒在冰凉的雪地上。
几乎就是在这数秒钟内,顶在最前方的骑士们就已经变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慌乱的步兵们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恐怖的杀戮魔法就已经对准了他们。
第一排士兵惊恐的眼眸映出了红色的火线咆哮着扑向蓝色的魔法护盾,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后的希望在数秒钟内就被击碎。
无论是金属的铠甲,木制的盾牌,还是魔法的护盾,似乎没有一种东西能够阻挡这种无人知晓的法术。
战斗在不到十分钟内便结束了,寥寥无几的幸存士兵丢弃了他们的长矛与盾牌,慌不择路地逃向森林深处。
绝望地奔跑着,耳边回响着刺耳的巨响。
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最终也因为迷路而在暴风雪中丧命。
出征的两百余人中,只有一人得以返还,神经兮兮地为留守的士兵讲述了他的见闻。
这个传说也才由此能被人们所知晓,但那毁灭性的力量究竟是什么,却无人能够解释,直至今日。
布满皱纹的手微微颤抖着翻过最后一页,将蓝色的封底合上。
老者注视着跳动的烛火,一滴滴蜡油划过红色的蜡烛,滴落在金色的烛台底部。
缓缓地站起身,老者将书本重新放回书架,小心翼翼地举起铜质的烛台,向着出口的阶梯踱步而去。
或许他已有了答案,又或许只是像前人一样毫无头绪?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