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已经走掉了嘛……”
亚伯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教室叹了口气,夕阳透过窗户倾斜地洒在屋子里,为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昏暗却又刺目的橙色。
举着两根冰棍,亚伯有点无奈地转身向着来时的路走去。
大理石铺成的楼梯坐落在走廊的正中间,楼梯口的对侧却被设置为了一个向上延伸的小阶梯,不高的几节台阶上是一座能俯瞰整个学院的半圆形露台。
在楼梯口无意间瞥向露台的位置,却似乎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银色。
但仔细地看过去,只有被染成了橙色的天空与云彩,在一瞬间亚伯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的结果。
踯躅了一小会儿,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最终还是走上了光滑的台阶。
踏上最后的一节台阶,亚伯就知道自己并没有看错。
随着微风拂动的银色长发,白皙的脸庞在昏暗的阳光下依旧显得那么耀眼,纤细的双手扶住白色大理石护栏,让上身微微前倾,宝石一样的蓝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远处缓缓沉入地平线下的斜阳。
远远地看着独自一人孤独地站在露台边缘的少女,赤色的天空下,就如同艺术品一样让人不忍去触碰。
不过好像是察觉到了有人站在身后,菲利尔收回了眺望远方的目光,轻轻地转过身来。
“亚伯?”
少女稍稍有点惊讶的呼声把他惊醒了过来,亚伯这才意识到自己举着两根冰棍站在台阶上的动作看着会很蠢。
“呃,吃冰棍嘛?”
有点手足无措的亚伯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只好苦笑着挥了挥手里的冰棍。
——糟糕……大概看着更蠢了……
对上了菲利尔疑惑的视线,原先想好的台词似乎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我看天气很热嘛,所以……”
可还没等他说完,一阵夏末不合时宜的凉风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胡乱编造的理由。
气氛似乎瞬间尴尬了起来,亚伯脑袋一片空白地傻站在原地。
“噗噗噗~”
菲利尔忽然小声地笑了起来。
“什、什么?”
“亚伯慌慌张张的样子果然很好玩呢。”
“诶,你耍我的啊……”
松了口气,亚伯有点无奈地将手里似乎不那么合时宜的冰棍递上去,看着菲利尔开心地从他手里接过来握在手里。
“谢谢哟。”
“没、没什么。”
看菲利尔似乎很愉快地看着手里的冰棍,亚伯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还就只是个普通的家伙而已嘛。
这么想着,亚伯抬起手来自顾自地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冰棍,冰冷的口感伴随着淡淡的奶香和甜味一起涌入口腔,似乎像是用加了糖的牛奶兑水再冻起来的样子,和原来世界里五花八门的冰棍比起来可真的算不上有多好吃。
“唔……亚伯?”
菲利尔有点迟疑的声音从旁边悠悠地传了过来。
“嗯?怎么?”
随意地抬起头来,却对上了身旁菲利尔奇怪的眼神,亚伯心里没缘由地慌乱了一下。
“这是……什么东西呀?”
顺着菲利尔的视线,亚伯也注意到,在少女白皙的手指上,似乎蹭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似乎在阳光下有点亮晶晶的,还有点发乳白色……
——我的天?那是啥玩意儿?
感觉有点不妙的亚伯微微有点手抖地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然后他发现在自己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也有着那么一点令人浮想联翩的糟糕物质。
——是、是枪油嘛?
用来给枪械润滑保养的枪油微微风干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啊,这个……是那个,油。”
“油?”
“对、对啊。”
看着菲利尔越来越奇怪的眼神,虽然天气完全不热,亚伯却已经是紧张地满头大汗。
“不不不,菲利尔你听我解释一下。”
“唔,我在听来着……”
“我刚刚在宿舍里保养枪,你还记得什么是枪,对、对吧?”
“嗯,记得。”
“那种东西保养的时候,需要抹上很多枪油,呃……就是你手蹭到的东西……抱歉!我出门的时候应该好好洗手的!”
亚伯绝望地用胳膊遮住了眼睛,这种情况……可真是太尴尬了,解释来解释去反而弄得似乎像是他在胡乱编理由一样……
“唔,我没有怪你诶?”
“什么?”
“我只是问一下这是什么,亚伯好好告诉我不就好了嘛。”
“呃?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没什么。”
长长地叹了口气,亚伯甩了甩脑袋,让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菲利尔小心翼翼地将冰棍轻轻咬在嘴里,腾出手来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手帕来将沾在手上的枪油擦掉。
“好了,给。”
“嗯?给我手帕干嘛?”
看着菲利尔递过来的手帕,亚伯疑惑地问道。
“亚伯手上不也蹭上油了嘛?不用擦掉吗?”
“呃,谢谢。”
小心地用白手帕的边缘将手上的污垢擦掉,亚伯一边将手帕叠好还给菲利尔一边盘算着开口的时机。
不过似乎菲利尔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很快重归沉默的露台上就只剩下了微风拂过的声音。
找不到机会打破沉默的亚伯也只好靠在菲利尔身旁的栏杆上,静静地看着远处渐渐没入地平线下的夕阳。
“话说……”
“嗯?”
还好是菲利尔先开口,要不亚伯还真的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能把话题引到他的手枪上。
“亚伯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菲利尔放松下身子,微微趴在大理石的栏杆上,注视着橙色的天空轻轻问道。
“唔,这可说来话长……但其实应该也没有差很多吧,很久之前我们那边也是这样的呢。”
“和这里是一样的?”
“嘛,当然还是有点区别的,我们那里可没有龙什么的,唯一和龙有点像的东西在人类出现很久很久之前就灭绝了来着。”
亚伯也稍微俯下身,用胳膊撑着栏杆站在菲利尔的旁边,笑着回答道。
虽说从远古时期一直到中世纪都有许许多多有关龙的传说,但亚伯从来不感觉那些东西是真正存在过的,无非就是先辈们的臆想罢了,可能受到点恐龙化石的影响也说不定。
“灭绝了嘛……”
“是啊,据说是有一块很大的陨石砸到我们那个世界上,然后杀死了绝大多数生物呐。”
“陨石是什么?”
“呃……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大石头,差不多那种东西。”
“人没有灭绝掉么?”
“那个时候还没有人这种生物呢。”
“你们的神没有造人嘛?那亚伯是什么?”
“啥?”
看到菲利尔一脸惊讶的表情,亚伯这才猛然想起来,在这个世界里,进化论这种东西大概还连影子都看不到吧。
——还好身上没带着本《物种起源》……要不让这里教会的人看见,掉脑袋说不定都算是恩赐了呐,会被烧死也说不定。
亚伯光是想想当年中学历史课本上描写的,疯狂烧死所谓邪教徒的中世纪教会,脑袋上就渗出了一层细小的汗珠。
不过要是这样……解释起来可就麻烦了,因为他对神学根本就是一窍不通,上帝究竟是谁都搞不明白。
“呃……我们的神……可能和你们的不太……一样。”
“唔?”
“很久之前呐,神先……创造了一批生命来着。”
在菲利尔好奇的视线的逼迫下,亚伯结结巴巴地开始胡编乱造,反正……只要逻辑说得过去,在这里谁知道真假。
“然后那个……又过了很久,那些生命对神不敬,然后神就……扔了一块陨石下来。”
“天罚嘛?”
“是、是的,就是那个……天罚来着。”
“然后神再创造的生命就是人么?”
“嗯,对的,就是这样。”
亚伯悄悄地抹了一把头上密布的汗珠,这已经是在露台上遇到菲利尔的半个小时以来,不知道第几次紧张到浑身冒汗。
——早知道当年就应该好好上教堂去听听……
“那现在……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
“有很多非常高的楼哦,就和山那么高呢。虽然没有龙之类的东西,但人也发明出了可以飞的东西哦。”
“是那种,金属的巨鸟嘛?前面还有一个风车一样的东西?”
——风车……?
“你见过飞机!?”
亚伯惊讶地差点把手里的冰棍棒甩出去,菲利尔刚刚接上的话让他愣了一下,但旋即就反应过来,那应该是指老式单引擎飞机的螺旋桨才对。
“唔……因为曾经有异界之人乘巨鸟到来的传说呀,我还看见过那只巨鸟呢,不过它好像死掉了呢。”
现在回想起来,第一次在森林里遇到菲利尔的时候,对于他是从异世界来的这种奇妙说法,少女当时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惊讶来着,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嘛?
“现在那个……巨鸟还在吗?能带我去看看吗?”
“当然还在啦,其实就在学院里哟。只不过那个地方平时并不让进去诶……”
“拜托了!一定要让我看看啊!要不我会睡不着的!还会吃不下饭!”
似乎是被亚伯突然死乞白赖的请求吓了一跳,菲利尔罕见地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那……好吧。”
许久之后,少女才微微点了点头。
“哇,谢谢。”
“不过不是无偿的哟,我有一个条件。”
“诶?是什么?”
亚伯有点疑惑地抬起头来。
“嗯,就是以后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用姓氏之类见外的称呼来叫我,可以吧?”
“就这个?”
反倒是亚伯听完之后感觉有点奇怪,这种条件他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
“嗯,不是很难实现对吧?”
“是啊……只是我看不出来这意义何在呐。”
“不用管那些啦。”
稍稍思索了一会儿,但也看不出什么蹊跷来,于是亚伯还是点了点头。
“唔,那我答应了。”
“呼呼,突然感觉把条件变成‘亚伯要听从我说的话’这样的约定似乎更好一点呢。”
“啊嘞?啊、不,那个不行。”
看着突然语塞的亚伯,菲利尔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开玩笑的啦。”
“请别总是拿我开玩笑啊……”
“抱歉啦,那就今天晚上,十点整在钟塔的南侧门集合哦。”
“好的,我会准时到。”
说完,菲利尔就笑盈盈地转身向着来时的阶梯走去,留下心情有些复杂的亚伯独自一人站在已经完全暗下来了的露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