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序星夜(终)

作者:安卅Chen 更新时间:2024/7/30 20:03:41 字数:5610

翌日,诗蔻蒂直到打过正午的钟声才从床上爬起来,昨晚的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人们在烟火下跳起舞来,像是赫萝拉,她与她的舞伴分外奔放,从场地中央开始转圈,人们只能躲着他们,一直到教堂口才停下来。维莱托利不停的被年轻姑娘们邀请,而老格雷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站在旁边,假装看不到儿子的求救暗示。昂塞在对饮中接连落败,放下狠话后在街上躺尸。

“大家都很开心呢。”诗蔻蒂揉了揉眼睛,换上早就准备好放在椅子上的一套衣裙,看样子希维娅听了她的话,今天的裙子只要往头上一套就能穿上,布料也是轻柔透气的。这个点希维娅已经出门去了,她作为这个镇子上最有声望的人之一,在戏剧的热场表演上是必须到的,桌子上留的纸条也让诗蔻蒂快点到戏台那去。她便穿上布鞋,准备出门去。走到门口时,她一回头看看屋子里,请风为她关上窗子。

“怎么睡到这个时候了?上午的戏都演完了,快坐着,别把后面的人挡着了。”诗蔻蒂刚一挤到希维娅身边就被一双手拉着坐到草地上,一回头便看到瑞秋瞪着她,脸颊鼓着,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她只好讪讪地笑了下。“有面包和鱼干呢。”希维娅摸了摸她的头,把手中的篮子放到她腿上,里面铺着白布,几块面包和鱼干放在里面,看着像是昨晚长桌上剩下的,她于是拿了一块放入口中,黄油的甜味和面包的麦香混在一起。赫萝拉也坐在她身后,递过来一个盛着半碗浆果的小碗。“荤素搭配。”赫萝拉眨了眨眼睛。

一个报幕人上台了,他高声说道:“下午第一场,北弗拉迪之王。”

人群逐渐静下来,在露天的剧场里,只有风吹过树叶的声音。用绳子拴在木框上的幕布缓缓拉开。

一群身着破旧布衣的人作惊惧状跪伏在台上,其中有不少诗蔻蒂熟悉的面孔。一个身着紫袍的中年男人,胡子上系着精美的饰品,在卫兵和侍从的护卫下上台了。他的下巴扬得几乎要与地面平行,一头形似鸡冠的头发可以称得上是对历史的完美还原,很符合诗蔻蒂从书中得出的印象。

“我的,我的亲爱的臣民们。”北弗拉迪王一脸沉重,却并不看向他亲爱的臣民,而是看向天空。“我很遗憾,我很遗憾,在勤劳的,诚实的你们之间,可耻的谎言正在蔓延,它像汹涌的潮水,时刻侵扰着虔诚信徒的心灵,伟大的护世主神朗亚见证,我已经彻夜因为痛心而无法安眠了!”他以夸张的语调和表情说着,侍从官们垂手而立,说道:“臣亲眼所见,陛下何其操劳。”

“所以啊!所以啊!”北弗拉迪王踱着故作姿态的小步,“何不停息那无休止的谣传?难道唯有让上神降下火焰,愚昧的人才会清醒吗?实不相瞒,我已经接收了神谕,仅需要给出不属于你我的财富,光芒与面包自会飞往阴影下的饥民,温暖和棉花会被赐予寒冷中的穷人!我的臣民们!国库的金门上已经打下神明的标志了!展现你们的虔诚!”

北弗拉迪王大手一挥,卫兵和侍从官走到人群面前,从那些面色蜡黄的平民手中收走铜币,侍从官便在莎纸上计数。北弗拉迪王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看啊!”他摩挲着手中的一枚金币,“多么动人的一幕,我想,我该到新建的殿堂去祈祷了,那金的神龛,银的烛台,宝石的窗扇,多么让人喜爱!”他优雅地提起衣摆,像悬挂着的烤鹅一样踮着脚准备下下台去。

“他好讨厌。”台下,瑞秋情绪强烈地说,她是指的这个角色,当然,把他演出来的演员可能也在之内。诗蔻蒂点点头又摇摇头,在她看来,这部剧的艺术化处理已经称的上是对北弗拉迪王的美化了,历史上的他要是真的是这样可算是一大好事,无论是对他治下的人民还是周边其他国家。

然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当然是台上。一个双目清明的少年站了起来,看着比诗蔻蒂大个一两岁,他以一副不卑不亢的态度开口:“国王陛下,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想请教一下。”

“这个是众多人物的集合,如果硬是要对应的话,就是安塔瑞斯,那个著名的远征英雄,先是推翻了北弗拉迪王,接着又赶走了多拉格的骑兵与东维尔德海的海----唔......”诗蔻蒂正说着,身旁的瑞秋直接捂住她的嘴,顺势把身体重心压到她身上,“在说话就闷死你!”瑞秋很认真的说道。诗蔻蒂眨了眨眼,作势去啃瑞秋的手。

台上,北弗拉迪王面对安塔瑞斯的提问束手无策,恼羞成怒地脱下自己侍卫的一只手套来,要跟他以王室的名义决斗,这时,一条狗----当然也是戏剧原有的一个情节,从某处窜出来,叼起手套,一溜烟地跑走了,留下目瞪口呆的众人和大发雷霆的国王,安塔瑞斯便顺势逃过卫兵的抓捕,跑像贫民窟深处,幕布也在此时缓缓合上。

对于狗叼手套的这个情节,原本是一次演出事故,而且还是在莱普提亚的王立歌剧院发生的,好在当时的演员们不仅演技高超,随机应变的能力也很强,扮演国王的人当时向卫兵大吼:“给我把那条狗抓住,我难道要和狗决斗吗?!”当日的演出不仅没被搞砸,反而赢得了包括多位公爵在内的意志好评,于是它便被当时的剧作家写进剧本里,成为固定的桥段。

幕布再次拉开,安塔瑞斯已经逃过追捕,家人把他送到城外去避避风头,他便一个人漫步在旷野上,准备前往乡下的叔父家,他以天真而悲戚的声调诉说着众人的苦楚与迷思,最后,他突然换了声音和神情,坚毅而决绝地说:“倘若我能,揭露这谎言,那未来是否会有所不同,所谓‘恩赐’,又是否能降临到我们身边?”

回答他的是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它来自于一个身着白衣的女人,她的发丝微微飘扬,身上仿佛萦绕着一股神秘的气息。年轻的安塔瑞斯望着她,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口道:“您,是从何而来?”

“我从世界的顶点而来。”女人的声音缓慢荡漾在露天的剧场中。

“您住在何处?”

“我和我的同胞深空的废墟上,骸骨间的巨树里。”

“您在天空?那您可是采撷云彩,舀取露珠?”

“也许?我们在苍穹间设下宴席,用花盏里的花蜜犒劳疲惫的灵魂,以漫游的星辰款待流浪的客人。”

诗蔻蒂有种怪异的感觉,又说不上在哪儿,与此同时,希维娅忽然很不自然地抖了一下身子,似乎挺不自在。

“那您可是被供奉着的神明?”

“不是,但,我和我的同胞有着媲美神明的东西。我幼小的,栖居于大地上的亲族,我愿助你一臂之力,我知晓你的心事,明白你困惑的来源。巨树向来包容祂的孩子们,所以不必担忧未来。来吧,我会带你暂时触及那失落的奥秘,也许日后,你能亲手触碰天幕的顶点,窥见那最为真实的世界。”

诗蔻蒂回过神来,这个角色,大概就是历史上所记载的,帮助安塔瑞斯推翻北弗拉迪王统治的‘使徒’,要是她的台词都是当时真实说过的话,基本可以确定,安塔瑞斯是碰见一位诺恩了,而这位诺恩应该就是......

她微微转了转头,正好和希维娅对视。诗蔻蒂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眨了眨眼睛。希维娅立刻把头撇开。

台上,诺恩的衣裙随长发一同飘扬,她将一只手伸给安塔瑞斯,,对方在迟疑片刻后,握了上去。

幕布缓缓合上,第二节即将开始。

七天的庆典活动似乎一下子就结束了,也许是因为诗蔻蒂几乎每天都能睡到正午导致的,而且看戏就去了三天时间,晚间的聚餐也同样是过得极快。还有一些临时起意的活动,像是由维莱托利一手操办的赛船,看着一群身材匀称,体态优美的年轻人驾驭着小船在海面上翻腾,确实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夺得冠军的居然是一直以来给人留下“没用”的印象的昂塞,所以有些时候还是不要贸然下结论比较好。

庆典结束的那天晚上,人们再次来到教堂前的广场上,再一次看向天空,烟花如约绽放在天空中,只是心境或多或少有些不同了。

比方说,为了寻求最佳观赏位而走暗道爬到教堂屋顶上的两个小姑娘。

“诗蔻蒂。”瑞秋把头转了过来,诗蔻蒂于是也转头看她,演化的光影闪烁在她们眼睛里,散开的发丝相互交织,金黄与银白仿佛在流动,又被天空中的烟火映成淡红色,好似蒙上一层氤氲着的雾气一般。

“赫萝拉她说的,你是不是要走了。”她问。诗蔻蒂回想起今天白天维莱托利来拜访的事情,在心中叹气,维莱托利一定禁不住赫萝拉死缠烂打,把她们要走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自然赫萝拉就告诉瑞秋了,她也就不遮掩:“嗯,大后天就走。”这个回答让瑞秋的神色立刻黯淡下来。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解释起来的话很简单,她想到外界去学习而已,去探索更广阔的世界----这是十岁小孩能说出来的话?更别说对象也是一个十岁小孩。在瑞秋看来,诗蔻蒂是她的好朋友,而不在一起的好朋友又算什么呢。

“我以后还会回来的,也就三四年而已,很快的。”诗蔻蒂只能避开这个问题,末了,她又说道:“我每周都会给你写信的。”

“那也不行!我每天早上一起来就要看见你!”说着,瑞秋便环着她的脖子抱上来,仿佛松开手诗蔻蒂就会消失一样。

“......”诗蔻蒂没有说话,她不太会应对这种情况,便任由瑞秋紧紧抱着她,作为回应,她把手放在瑞秋背上轻轻拍打。

夏季的海风轻轻拂过脸,带来些许烟火的味道,倒也还是颇为凉爽的,只不过两人的心里都很是毛躁。

诗蔻蒂动了下身子,她本来是想让瑞秋抱得舒服点,不至于扭着身子,但瑞秋明显会错了意,以为她想起身,于是瑞秋整个人都压了过来,紧紧贴在诗蔻蒂身上。她只觉得身上一重,柔嫩的小腹被压住,一口气有些喘不上来。而瑞秋正同她脸颊相对,两人温热的吐息扑在对方的脸上。“瑞秋......有点痛......”

“不许动了!”瑞秋带着嗔怒。

“好......”诗蔻蒂把头转开,不敢看瑞秋的眼睛,但是对方态度颇为强硬地捏着她的下巴又把她的头转过来,那双翠色的眼睛里有层水雾在涌动,她迟疑了一下,也就是这迟疑的一瞬,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在她脸上。

诗蔻蒂意识到自己并不会安慰人,只好用手轻轻拭去瑞秋眼角的泪水。瑞秋的身子在发颤,她也是。也许自己也很难受吧?只是因为她躺着,眼泪流不下来罢了。

天空仍被一颗颗烟花照亮着,人们的喧闹在离她们而去,直到疲惫带着两人进入梦的国度。

这就是诗蔻蒂对自己在雾镇最好也是最后一次庆典最深刻的回忆,第三天清晨,也就是现在,她提着一个小巧的皮箱,和希维娅一起站在东北口的官道上,她心里相当忐忑,既有对即将远行的憧憬,也有着欺骗瑞秋的愧疚。

马车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一辆舒适的半篷式马车,轮轴刚上过油,亚麻的布垫也是新洗的,有一股木头的味道。顶篷可以调节,其骨架也相当结实。这辆车是昂塞托了城里的人租借的。当时希维娅同那人面谈签合同,对方立刻又降了四金克因的租金。

按照计划,她们会沿着官道向西北行驶,穿过温润的沿海平原,接着驶上穿行于施罗丘陵间的黄土路,向东北不停地走个上十天,路过宽阔的运河,无垠的麦田,最终抵达高耸雪峰下毗邻兰赞河的埃洛提,在这座以艺术闻名于世的独立城邦度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诗蔻蒂在忐忑,她们是偷偷走的,经过昨天晚上的闹腾,几乎所有镇民都还没有起来。前来送行的,就只有镇长老格雷一家,梅丽莎,以及借着其他事情过来的雷梅黛丝,瑞秋自然是不会知道的,而昂塞和塔斯梅拉也做好了保密工作。诗蔻蒂不敢想象,若是瑞秋在这里会是怎样一副光景。大概她会哭闹,会紧紧抱住诗蔻蒂不撒手吧?即便心里不舍,很想见到瑞秋一面,但她思来想去,总归还是不见的好。

“马车应该都妥当了吧?臭小子去检查一下。”老格雷背着手,弯下腰来仔细地看车架,一旁的维莱托利撇了撇嘴道:“都检查好啦。老头子这么不放心,当初干嘛使唤我。”老格雷眯了眯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起身的时候顺手把油抹在维莱托利的袖口上。

“不再多带点吃的吗?”一旁,雷梅黛丝看着诗蔻蒂手中的小皮箱问道,“我还可以再去拿点。”“好了好了,已经很多了,再多的话都可以吃到埃洛提了。”希维娅说道,她手里的大皮箱里装着衣物,书籍,还有一些用具,所有要带到埃洛提的东西都在这个箱子里,至于诗蔻蒂手中的,全部塞的是食品,从肉干到果脯,软硬咸淡均有。更为重要的是,这个小箱子的拓展术式是诗蔻蒂自己蚀刻的,空间不大,似乎有两三立方米的样子,但对她这种初次飞行的小鸟而言是一个可观的成绩,出于保鲜的目的,希维娅又给它蚀刻了一个低温术式,这就让这个箱子无论是内部还是表面都分外凉爽,在路上也可以起到避暑的的功效。

“把这个带上。”梅丽莎把一个灰色的布袋系在诗蔻蒂裙子的腰带上,“我自己培育的,在分类上应该算作是兰科植物,生命力挺强的,只要有水有光就能活,我自己试着种了几株,花色都不一样,受外界影响很大,看你能种出来多少种了!”她颇为自豪的说道。诗蔻蒂能理解这种心情,好比是一位母亲向他人介绍自己的孩子。诗蔻蒂礼貌地道谢,并踮起脚在梅丽莎脸颊上轻吻了一下。梅丽莎愣了愣,微微面红地笑着。“十分感谢。”她也吻了诗蔻蒂一下。

“什么?不行,我也来亲一个。”雷梅黛丝从一旁窜出来,一把把诗蔻蒂抱起来,诗蔻蒂没办法,也在她脸颊上亲吻了一下,几个大人在一旁看笑话。等雷梅黛丝心满意足把她放下后,她从斜挎着的布包里拿出一条编制的手链。“这个,可以请您帮我转交给瑞秋吗?感觉她好像----”

“好像什么?”

诗蔻蒂吃惊的转头,看见瑞秋·安提拉·艾斯罗伊一脸不快地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那双翠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雷梅黛丝在她转头的一瞬间就跑远了,还有其他的大人,他们忽然就对马车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纷纷前去评鉴,她们俩身边一下子就空出来一片空地。

“我都看见了。”不知怎的,瑞秋的语气里除了委屈还有埋怨,“你都没有亲过我......”她的表情明暗不定,仿佛下一秒就会哭出来一样。

诗蔻蒂吞了吞口水,上前轻轻牵住瑞秋的手。“我现在亲你,就是了。”她说着,慢慢把脸凑过去,足尖略微踮起,嘴唇缓缓贴在瑞秋的脸颊上,感受独有的温润感。瑞秋的神色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嗯哼,我也来亲你一下。”她抱住诗蔻蒂,嘴唇同样贴靠过来,除了温润,诗蔻蒂还觉得脸上有些痒痒的。等到瑞秋心满意足放开她后,她再次拿出手链,给瑞秋戴在手上。“这个,是有什么魔法在里面吗?比如说只要佩戴者说出咒语,它就能带着佩戴者飞起来之类的?”瑞秋好奇地把手举到眼前打量。

“也许吧?这是我自己做的,或许以后就能做到在这种小物件上蚀刻术式了。”

“哦哦......还是不懂。我也有东西给你。”瑞秋从口袋中拿出一条项链给她戴上,它通体银白,挂着一个泪滴状的小坠子。“那么,这样就行了。”瑞秋双手叉腰,俨然一副大人的样子,“快走吧,我不会哭了。”

“......”诗蔻蒂看着她,再一次上前同她相拥,这一次的时间,力度都要大。然后诗蔻蒂慢慢转过身,挥了挥手,她接着小跑起来,雪白的发丝像云雾一样飘扬在湿润的风中。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