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音谐振(六)

作者:安卅Chen 更新时间:2024/9/13 14:01:53 字数:2260

按照习惯,正式的音乐学习通常在九月份开始,这与其他地方的普通学校开学的时间大体一致。作为协会的名誉乐师,奥瑞尔·凡提纳自然也带了数名学生,现在他们还在东边游历呢,而奥瑞尔也好在这段空档期为每一个学生规划一套学习方案——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它们都没派上用场。至于讲学的场所,整个埃洛提宫到处都可以,只要那个地方没有人占用。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奥瑞尔便告诉诗蔻蒂,她可以“完全不在意这些条条框框”,只要她想,“随时随地都可以正式上课”。于是第一次的课程在她们抵达后的第五天开始,前几天诗蔻蒂一直在调整自己,也同周边的街坊邻居打了个照面,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可以上课了。

“怎么样?”爱莎拍了拍手,站到一旁,好让诗蔻蒂看看镜子中的自己:她的头发被编成一个大麻花辫,金鱼尾巴一样垂在身后,身上是一件丝质的裙子,以及一件与协会制服样式相仿的绿色披肩,与绑头发的发绳一个颜色。“我觉得可以了。”她用手把辫子拉起,从右肩膀上垂到面前。“这样的话就算是和老东西会面也没有问题,走吧。”希维娅摸了摸诗蔻蒂的后脑勺。她们三人于是一齐出门去,正好,罗兰和瓦尔汀驾着马车缓缓停在门口。

顺带提一嘴,罗兰现在三天两头要来她们这儿一次,爱莎到街上去时也常常和他偶遇,不知道是巧合呢,还是罗兰先生有什么心思呢。

“请您放心,老夫会仔细照看好小姐的安全的。”瓦尔汀严肃地说道。在希维娅的强烈要求下,诗蔻蒂只好踮起脚尖在她的面颊上亲吻一下,作为告别的仪式,然后她就坐上马车上学去了。这时正是上午九点,日光穿透云层,蒸发清晨时的薄雾,一切事物都带上了新鲜的意味。风略显湿润,但也是舒服而柔缓的。车窗外的街道不断地变化,若是一直盯着它们看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

“老夫就不冒昧随您一起进去了。”瓦尔汀站在马车旁向她行礼,诗蔻蒂便向他道谢,转身独自走上宫殿的台阶。上一次来时她直接进了左边的走廊,没有直接穿过正殿。这一次,她独自一人站在主殿门口,面前是拉维罗蒂的巨大雕像,那位音律之神双眼微阖,表情平静,仿佛沉浸在一段乐曲中,她的长袍摆一直垂到地上。神庙顶上有着镂空透光的设计,光束于是投射在她的脚尖前,一直到诗蔻蒂的脚尖。不知为何,诗蔻蒂觉得这张脸带给她一种亲和感,像是与记忆里的某个人发生了重合,但这种感觉只持续了几秒,之后神像就变得陌生了,记忆也模糊不堪。

授课的地方并不在房间里面,而是宫殿群包围着的中庭花园,这里的排布有一半都是顺着原来的地势进行的,另一半则是出自于一位颇负盛名的设计师之手,不同于那些教廷和古典主义的拥趸,他的设计围绕着自然和谐展开,一草一木的摆放都顺着它们的长势来搭配,营造出一种错落有致的感觉,无论是雕像还是立柱,都恰到好处的掩映在绿云之下,其上攀附着几根青藤,仿佛它们才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一般。奥瑞尔站在一棵大树前,其枝叶铺天盖地,创造出一片斑驳的林荫。老乐师像是一名虔诚的信徒,闭着双眼,口中念念有词。诗蔻蒂尽可能放轻脚步,但草叶的碎声还是提醒了他。他抬起头,深陷在眼眶中的眼睛闪着异样的光彩。“希莱瑟缇小姐,您来了。”他的声音略显激动。“嗯,凡提纳先生。”诗蔻蒂从背在背后的左手中唤出长笛,不知是不是错觉,笛子的手感温润了几分,仿佛它也有了生命力一样。“我们从笛子开始,管类,然后再到弦类,也许还有打击类,您似乎是计划在三年内就完成学习,是吗?”奥瑞尔问道。诗蔻蒂点点头,问道:“您是否觉得这样不太好?毕竟三年的时间只能称得上是学到个皮毛而已,也许皮毛也学不到,学艺不精只能是作为一个装点门面的假花而已。”“如果是其他人,可能我在见到他们时就会把他们轰出去,但您不一样,事实上,三年都算长的了哩!”奥瑞尔笑着说:“这是我的荣幸,古往今来,从来都是我们向她们求艺......”他后面的话就听不清了。从那种略有些癫狂的状态里脱离之后,奥瑞尔便请诗蔻蒂随便演奏一曲,他来听一遍,好看看诗蔻蒂的水平如何。

“《林间小屋的主人》吧。”诗蔻蒂说道。奥瑞尔点点头,又对她说道:“您可以坐着,站着,倚在树上,怎样都行,只要您觉得舒适,脱掉鞋子都可以。”他说着,自己一屁股坐到草地上,背靠一根石柱,见到他这样,诗蔻蒂也不拘束着自己,直接坐在草坪上,草尖隔着丝袜,弄得她的小腿痒痒的。

作为一支和《致牧羊女》一样的抒情曲,《林间小屋的主人》整体更为平稳,没有繁多的变音,同时又有些许对比,也许是在模仿林间时有时无的风吧?不管怎样,林间的风向来是温和的,它们吹过树梢,带来不息的摇曳声,于是正酣睡在小床上的小屋主人被惊醒,她带着好奇看向窗外,林间那轻快的影子,是一只迷路的小鹿吗?她的心绪被勾起,驱使着她轻快地走出家门,在风中起舞,在细碎的光斑中起舞,在掩映着的空地中起舞。远处传来鸟鸣,短促而嘹亮。

一曲终了,然而奥瑞尔仍然低着头——他还没回过神来。等到他终于抬起头来时,诗蔻蒂正站在他面前,微微俯下身子看着他。“您觉得如何?”她问。

“不可思议。”凡提纳毫不吝惜赞叹之词,“无论在哪个方面都无可挑剔,对了,我记得里面有一段是双人同奏的,您一个人就把它演奏出来了!”

“啊,我没想到......”诗蔻蒂有些吃惊,“我还以为它本来就是一个人演奏出来的,就只好借助一下魔法,就像这样。”她托着长笛,引导引导气流从笛孔中流入,发出嘹亮的声音。“管乐器发音的本质是气柱的震动,要做到这点还有点难,不过我以前很认真的练过了。”她说这句话的语气像是在说:“人要喝水。”

然而奥瑞尔仿佛听到有人说他的名字被刻在了五宫圆桌的纪念石碑上一般,嘴长大到无可复加的程度。他看了看诗蔻蒂,又看了看她手中的长笛,半晌,从嘴里说出来一句:“受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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