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轻轻的叹息不经意间从鼻息中溜出。
待巴沙两人走后,拉希德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个狭隘、逼仄的小房间,配有一张不大的桌子,和一个仅能屈身睡下的行军床。因为电网负载缘故,办公室的灯总是昏黄的,在部分时候甚至会停止供电以保证其他地区的供电稳定。
拉希德缓缓屈身,坐在了那张小小的床上,抬头看向这小小水泥棺材的天花板。
战报杂乱地堆满了桌子,有不少已经滑落到桌下。拉希德不想去读,他知道里面都是些什么。
上个星期,中央游击队策划了三次进攻,试图将战线推进,但除了带回一些狗牌和尸体外没有任何进展。武器、补给、人员,还有军心,都在一次次进攻的失败中被消耗,换不来任何有效的战果。
即便是借助地道进行意想不到的奇袭,这只能赢下一些十分微小的战斗。一旦战斗规模扩大,敌军的无人机、装甲支援便会闻讯而来,将只有肉身的游击队员碾碎殆尽。每一次战斗的失败,都会暴露一部分的地道网络,为了避免被侦察,工程部只能主动爆破塌陷暴露的地道网络,来保全其他大部分。
溃散信心需要很多次胜利才能巩固,而失望只需要一次失败。为了保全珍贵的地道网络,游击队已经放弃了主动进攻,转为了极小规模的骚扰作战,但于事无补,比军的战线依旧是在不断南下。
摆在游击队面前的是由实力落差所形成的大山。也许十年,奋发图强的游击队便能够举全国之力加以赶超,但现在,他们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无法确保。大敌当前,缺乏现代兵工厂的游击队只能最低限度地生产基础弹药,而比涅兹坦后方完整的产业链能够不分昼夜地为比军提供战争所需要的一切补给。
一把最普通的AR15每分钟能够倾泻600颗子弹,每一颗都能够轻易夺走经历数十年才能够长成的生命,而生产一把AR15所需的时间也不过数小时。现代工业链所铸就的钢铁堡垒,是用无论多少条人命都无法轻易撼动的。身为军人的他是最清楚这一点的,落后的科技是原罪,没有人会为弱者说话。
战地医院几乎是连轴转,不少医生都因为过度操劳成为了伤员。即便是算上教会的支援,以及前段时间不明势力送来的医疗补给,所有的资源也只够一半的伤员使用,而随着战事推移,伤重不治的减员也只会越来越多。曾经的自己向他们许诺了一个胜利,而现在,他甚至只能看着伤员流干血,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他们不怕死,但是他们怕死的毫无价值,换不来任何东西。层层粉饰的战报已然变成了冠冕堂皇的歌颂,但停滞不前的战线又是最赤裸的真相。
拉希德好不容易就着巴穆赫的到来,试图集结兵力与资源进行一波大反攻,给溃散的部队重拾信心,却没想到弄巧成拙。但拉希德却又在不自觉间松了口气,至少现在,游击队还能够继续战斗,还能够挣扎下去,但这也只是现在。
科技上的差距,人数上的差距,总体实力上的差距,这些都是短时间内不可能完成反超的因素,偏偏这又是决定胜负的因素。不把这些问题解决,这场战斗便只是一场短暂的挣扎罢了。
自己错在哪了?遗漏在哪了?巴穆赫又胜在了哪里?用兵的技巧?对战局精准的把控?还是单纯的运气?
课本上不会有,战报上也不会有,以往的经验也不会有。哪里会有呢?
“——”敲门声传来,打断了拉希德的思绪。
“请进。”揉了揉眉头,拉希德起身。
“司令,这是巴穆赫托我带给您的。”打开门,沙涅伽手里捧着一沓文件,将其递给了拉希德,“他说,先读最顶上的,再读其他的,里面会有司令想知道的答案。”
待沙涅伽走后,拉希德打开了不算厚的文件顶上放着一张叠起来的便签,上面是巴穆赫留给自己的话:
司令,方才一战,您或许仍有许多疑问,但形式紧迫,时间不允许我们仔细沟通。
我明白您的重任,将整个国家的命运置于自己身上,想要为祖国以最快的速度赶走侵略者。但国家的命运不单是在游击队身上,更是在这个国家的子民上,在沙漠、在高地,在一个个被敌军压迫的人身上,在所有对于比涅兹坦暴行感到不满的人身上。为了长远的胜利,比起杀敌,当今更重要的是团结这些所有的力量,将零散的力量聚沙成塔,待到时机成熟时,向着敌军挥出最致命的一拳。
我明白游击队所处的境况较为微妙,众多势力集结于此,彼此间仍有隔阂,经不起动荡。也知道您急于用一场胜利为队伍打下一支强心针。但实际情况远比司令目前所想的要复杂,无论您同意与否,现阶段的贸然进攻是在为做好准备的比军创造机会,断送掉我们本就不多的机会。时间紧迫,但在此时,紧迫的时间其实是我们的朋友——敌人比我们更加焦急,也比我们更不团结。
所以在下达下次的进攻命令前,趁着这段空隙,希望您能够看看鄙人根据实际以及经验所整理出来的资料,里面对于过去的总结、现状的方法以及未来的计划都有所提及,也许能解司令的疑惑。望司令能够垂阅,若司令认可,请求能够将其传阅全军,以振奋军心。待时机允许时,还请您不吝赐教。
如果作为内部政治斗争来看,巴穆赫作为这场交锋的胜者,即便是用上位者的语气写下这封信也合理。但相反,语气诚恳,用词谦虚,拉希德试图在上面找出任何巴穆赫作为胜者的高傲,却没有。
沉稳,沉稳得可怕。拉希德不怕他同自己正面交锋,毕竟自己也是在军队里进行过无数次斗争才爬上现在的位置,他有无数种方法来打压巴穆赫,稳固自己在中央游击队的地位。但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优秀却又内敛的人,这么一个为了大局能够放弃斗争,甘心将功劳拱手相让的人,拉希德知道,从一开始,自己就没有胜算。
巴穆赫十分明白游击队目前的状况,明白这个不牢靠的组织经不起内斗,因此目前所有的成功,对外宣称都是司令部。只有拉希德自己心里清楚,真正在指挥的,究竟是谁,那个正确的,又是谁。
或许,他才是那个带领祖国走向胜利的那个人,而自己,则只是为他铺路的人。
如果这是大势所趋……
“……希望我不会后悔。”将便签放在一旁,翻开封面,几个大字赫然映入拉希德的眼帘——
“论与比军进行长久作战的必要性以及必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