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的确也到年纪咯,我们的小叶茗也差不多该出去散散心啦。我也知道这个年纪是少女心最萌动的时候,小叶茗天天宅家也腻了,”格纳尔的脸上表情又变成一贯的散漫的慵懒,“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件事吧?”
茗点了点头,思绪却还在格纳尔之前说的话里游曳。
格纳尔突然抓住茗的手,柔顺的发丝附在了茗的手臂上,尖锐的虎牙嵌入茗的白皙的肌肤中。手背传来一阵酥麻的痛意,随后痛感的源头有什么绵软的温热物体轻轻略过,带来些许痒意。格纳尔抬起头,抿了抿嘴唇,瑰紫的眼眸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意味。
茗看着手上的牙印,伤口没有渗血,反而是从中弥漫出了紫色的线条,在手臂上溯游,如同画笔般勾勒着什么。凌乱着涌现,浮动间清晰,最后在手背上留下的是一株含苞的曼陀罗。
这显然是什么咒术,就茗的认知来说,大概率是引导性的,碰到什么设定好的场景就会触发。
“它会指引你看见你希望看见的所有。”格纳尔打了个哈欠,“去触碰你的房间的镜子,你就可以回去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打扰我睡觉啦好吧好吧~”茗被格纳尔一脸嫌弃地推出了门。
锋利光洁的银质刀刃切割着餐盘上的煎蛋,偶间的磕碰在盘子上清脆咯哒作响。茗坐在会堂的餐桌上,面前的是莉丝精心准备的早餐。
“小姐……”莉丝的声音传来,茗早就注意到小萝莉犹犹豫豫的神色,欲言又止了数次总算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开了口。
“怎么了?”茗放下手上的刀叉,随意啜饮了一口热牛奶,歪头看向莉丝。
“你是不是……要走了?”莉丝低着头,发丝垂落,看不清表情。
“嗯。”语气依旧是一如既往的古井无波。
莉丝的身体微微颤抖,显然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可以……可以带莉丝一起嘛?”
茗没有说什么,但手上的动作明显一滞。她不觉得自己这趟旅途会很太平。
“果然吗……”莉丝的声音有种莫名的平静。
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脸庞被一双细腻而温暖的手托起,映入眼帘的是熟悉且一贯没什么表情的精致面容,落入耳廓的话语是竭力想包裹些许温度的话语。
“莉丝,不要太害怕离别。”
……没有什么回应,但莉丝的眼眸里朦胧的水雾让茗有些失措。
“哟哟,怎么一回事啊?一向运筹帷幄的茗小姐怎么有点狼狈了呢?”轻佻而犯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意料之中的,眼神余光中另一个自己出现在一侧,神色一如既往的欠扁而嘲讽。
“叶……”没有理会她的调侃,茗只是轻声唤了她的名字。
“切,真是受不了,要我来擦屁股……”叶撇了撇嘴,语气里明显有些不满,“先说好,这事我不一定能办成。”
下一瞬叶接管过身体,她一把将眼前可怜兮兮的莉丝拥入怀中,语气舒缓:“好了好了,又不是不会回来了,小莉丝怎么眼泪汪汪的呢?”
“可是……可是……”柔弱的声音微微哽咽,埋在叶肩膀上显得闷闷的。
“可是怎么了?”叶把莉丝的脸托到面前,眼波流转着满溢的温柔。
“没什么……”莉丝挣开叶的怀抱,朝叶勉强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跌跌撞撞向门口奔去,“对不起,小姐,是我太不懂事了——”
叶没说什么,只是看着那道背影消失,随后咧嘴笑笑:“诶呀诶呀,真是迟钝呢,我亲爱的茗。”
说罢看向一侧空着的椅子。
在叶的眼中,茗端坐其上,眉头微蹙,面色满是难解。
“真是可怜呢,在腐朽的气息里鲜活逐渐糜烂。”叶雅然地端起牛奶,缓缓啜饮,言语沉重语气却轻快,“你觉得呢?还是在臆想着什么?自以为是地觉得着什么?”
“依旧令人作呕的自负,算了,谁叫我这么善良你,稍微提示一下吧,谜底是唯你所荒芜之处。”
随后叶起身,缓步走到会堂的窗口,回眸冲茗一笑,仿佛是话剧演员般屈膝微躬,随后推开窗,仰面张开双臂向后倒去,几秒后,可以瞥见一个身影携着张开的黑伞向天穹飘去。
而茗坐在原处,手中的牛奶尚有余温。被打开的窗里涌入微风,挽起几缕发丝。会堂里没有声响,静静谧谧。
茗眼帘微垂,轻轻叹气。
原来如此。
理性总是无时无刻在向上堆砌逻辑的城墙,兀自行走在精切无误的最优道路上,延伸成长成的,全都切中肯綮。但所谓感性,有时却比理性更加敏锐。它只是一种感觉,萌发心迹至茂木参天或无须半顷,或是一种涌动,心意起便可即刻蔓延成巨浪滔天。要命的是,感性有时会成为更早到达终点的那道弧。
在此间生活的时间,莉丝比自己更久。她与残魂相处,生活了多久,茗也不得而知。但茗唯一能知道的是,残魂之所以为残魂,是因为他们再不能改变或是孕育新的情感。就像那对相互看对眼的内务主管和女仆长的,他们或许眉目传情,或许暧昧难分,但始终无法突破最后一道壁垒,就像戏剧无法突破第四面墙。
尽管这些残魂都很善良,他们会给你无穷无尽的关怀,可以倾听可以讲述,但永远无法产生些许改变。这是一间暖意弥漫的朽舍残屋,你无法否认其惬意,但若深究丝毫,腐朽早已滋生,它无限接近溃烂的终焉,却始终无法触碰到终末的界限。
这座古堡中的所有残魂,他们之中有人永远无法触及相爱的真切,有的无力滋生些许不满或是怨恨,更甚者连快乐都无法深切品味。茗缺失的太多情绪,分辨不出,但莉丝或许早已感受清楚。
叶也明了,但她没说,或者不屑说。
难怪。
难怪格纳尔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也难怪明明看着自己伤害了她之后还能那般轻易地收取她的信赖。
她决定了。
“你同意吗?”茗抬起右手,凝目看向那朵紫色曼陀罗。花瓣微微颤抖着闪烁,好似有些许绽放的迹象。
“也是,不然,你也不会让她在我身旁这么久。”
茗嘴角衔上几不可查的弧度,她起身,向莉丝跑走的方向走去,高跟鞋在石质地板上扣响,声音在空旷寂然的古堡里回荡,传出很远。在茗视线达不到的地方,残魂们,不,应该说人们眼神温柔,面容上均有一种惬意安然。
他们也早知道自己无法给那孩子真正需要的,他们不过是一种弥留的幻象。
而她还能有莫测的未来,不该被幻象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