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认为自己是个无知的孩子,没有人生阅历,不懂生活常识,也没有人告诉我该怎么做。
我一个人守在1208室里,守着光滑的木地板,守着没精神的吸尘器先生,守着冰箱里的冷咖喱饭,守着阳台外高高挂起的衣服,守着玄关...守着一份温馨的痴想。
还有屋里内外大而空的寂寞,惶惑不安。
我几乎忘掉了父母,忘掉了与哥哥的约定;而那些开始沾上不端行为,总想挑拨我去“钓男人”的女同学又使我感到厌恶——因为她们竟毫不在乎地玩弄着那被我视作最神圣的感情。
在我心中生长的,迸放的只有砂糖酱,我的一切只有与她联系才能变得有意义。
砂糖酱回来的似乎越来越晚了,与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我希望能帮上什么忙。
我啊,不想一直注目她的背影,我想赶上她的步伐,期待有一天能和她并排走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
“嗯?盐酱的话,只需说‘欢迎回来!’就足够了呀。”
“不,不是的!我也想...呃...”
可真正到了吐露心声的时候,却不自觉地低下头,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羞惊难言。
砂糖见到这一幕也释然一笑,伸出一根食指放于嘴唇上,微微歪头思忖道:
“嗯...那盐酱,你为我做一份蛋糕吧!今天就吃...巧克力味的!怎么样!?”
“嗯...嗯!”
我兴致勃勃地点点头,一下就把所有羞怯抛到脑后。
如果有什么最值得我骄傲的事,那一定是做蛋糕啦~,就是那种用彩色油纸包裹的,一小块一小块堆在蛋糕纸袋里可爱扁塔状蛋糕。每次砂糖酱打工回来就会吃上几块,脸上浮现出幸福的神色。
“我开动啦!”
“...”
“唔!好吃!...不愧是盐酱!”
“这是专门为砂糖酱准备的哦!”
“好甜...谢谢你,盐酱。”
“...”
我会做很多口味的蛋糕:巧克力味,草莓味,奶油味,蛋黄味...而且从来只做给砂糖酱吃。当其他同学好奇地问我为谁准备的时,我都会毫不犹豫地,自信满满地告诉她们:
“是我喜欢的人!”
“哇!真羡慕能被盐看上的男人呢,他一定很幸福吧?...唔?...是谁呢?”
当她们追问时,我总会神秘地一笑,抱起蛋糕袋用玩笑岔开话题,引得她们一阵嗔怪。
抬头一看,砂糖酱正在教室窗外冲我微笑。
是啊,砂糖酱一定也很幸福吧,能吃到我做的蛋糕。
因为,我还从没听过她提到“苦涩”这样的词...
吗?
其实是有的,我看出来了,那是一次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
她曾经说过,她只吃由我亲手做的蛋糕,也高兴地点头应允这个誓言一样的约定。
可是有一次,我们两个都出了一点小意外。
这事还得从我擅自出门的那个晚上说起。
那天我照常期待着砂糖酱从外面回来找我吃蛋糕,但却因为寂寞难耐而开始胡思乱想,以至于勾起了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爸爸?
恶魔。
妈妈?
抛弃者。
哥哥?...
哥哥在哪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瞳孔中传来字字珠玑的声音 说得很快,仿佛自己的双眼变成一块液晶屏幕,不断飞速滚动的字幕首尾相接,迷离了眼前的颜色。
我双手抱头跪伏在地上,痛苦在全身颤抖中痉挛游走,大脑里空洞无物,只有一个连连轰击,不断震荡着的圆鼓在冲我吼叫、责骂;又或许像有一个木楔不停地打进我的太阳穴里,在摧残、毁灭我所建立的信念,使我迄今为止一切所感受到的柔情蜜意都变得荒诞透顶!
这可不行!...我要去找砂糖酱,要再一次看到她的笑容。
就像谎言一样。
我最终泪眼朦胧地打开1208室的门,踩着冰冷的楼梯赶下楼。
我要找到砂糖酱。
后面的事我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不知为何兜兜转转来到公园里...的长凳上?
我在那里遇到了太阳君,他诗歌剧几乎失去生命的人,于是我把...
嗯?是不是有个叫三星太阳的黄毛男向我表白过?嘴里还净说些奇怪的话?
抱歉抱歉,我可能记错了,怎么可能有个同名同姓的人过了近十年还与原来一副面孔?...唔,我的记忆可能有点混乱,但只需知道我出于同情而给他一块蛋糕,把他从深渊里拉起就行。
“盐酱!”
后来反倒是砂糖酱找到我,把我带回家的。
我们坐在玄关互相安慰时,她忽然低头问道:
“盐酱有没有把蛋糕给别人吃呢?”
“...”
“没有哦。”
...有的。
神户盐不愿意让松坂砂糖知道蛋糕袋破开一个小洞。
我更不愿意,让这个洞漏风,发出纸张啪啪的声音。
但后来事实证明,我错了,而且将受到惩罚。
...
似乎很多意外,失意,悲伤都命中注定。我们的理想和现实总是割裂的,极其混乱的,没有道理的,我们身不由己,但又不得不承认它起源于我们本身,而且终将导向一个未知的目标。
就比如,我和砂糖酱两个人都企图掩盖自己的过错,将它埋葬在心灵深处,但我们又戏剧般地在一个晚上彼此承认自己的错误,并且互相原谅了对方。
那是一个寻常的,但又不寻常的一天,因为我们两个人都共同经历了一次无比丰富的事件。
...
我本以为我已经忘记父母和哥哥的事...但在空虚地等候砂糖酱的时候,记忆如蝙蝠似的飞过整个房间,像噩梦一样阴影幢幢地突然压到我的身上,使我不寒而栗,动弹不得。
我困在什么地方了?
我抬起头,一个女人的影子正站在我身前,脸颊全被画笔一般抹上令人眼花缭乱的黑线。她只是沉默着,但我总感觉她此刻也睁大双眼凝视着我,用一种锐利的,恐吓的目光逼退我。
她为什么要如此憎恨我?我怕的要死...
“盐酱!盐酱!”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蜷在地板上不住地发抖,躬身缩背,羞惭而迷惘。
抬头,砂糖正跪坐在我面前绷脸盯着我,一手捂住嘴唇,喉咙像作呕一样一滚一滚,我清楚地看到她也颤抖着。
是苦涩的味道。
“这是...惩罚啊...”
我浑身没劲,躺在她怀里吞吞吐吐地说。
砂糖酱闻言僵住了,她呆瞅着地板,像一个被捉住的小偷似的,一个阴影飞上她变得犹疑不决的脸庞。
她的身形忽然耸动一下。
“盐酱,对不起,我犯了罪。”
“砂糖酱也做了不该做的事吗?”
我不知道她那时都经历了如何激烈的心理斗争。她最后两手各自按上我的侧肩,摇摇晃晃的影子立即安静下来,两眼埋在刘海的阴影中,使人看不出她紧紧努嘴时的表情。
“听我说,盐酱,我...”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凝固了,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一小会儿...
“我...”
“...”
我抬眼对上她的眼脸,几乎是同时,我看到一副如雨后滴水鲜花般充盈的面颊!正冲我表达出冲破黑暗后那种明媚,自然,梨花带雨的表情,此刻在这张脸上,全部的情绪充分呈现!一见到这奇迹般的面相,我心中的一切惶恐、羞愧马上滑落,安心听她带着哭腔的忏悔:
“除了盐酱以外...我对别人说了要吃她做的蛋糕这种事...对不起,对不起盐酱!...明明发过誓的...”
整栋房间倏地一下变亮,不,是我们眼前的世界忽然充满光芒了,黑罩子一般的沉默不再压制彼此,不再从墙壁反弹。而且随光芒一同从我们之间荡漾开来,消散在原谅里,我明白她为我付出的心意,她的惋留,她的果敢。
于是,我揣着激动的心情抱上她,轻拍后背安慰这个我爱的人:
“哟西哟西,砂糖酱,乖孩子不哭不哭。”
“盐酱你...肯原谅我?”
“嗯...砂糖酱听我说,我啊,最喜欢砂糖酱了!砂糖酱是比家人还要温暖的人!”
抱着她的时候,我听见她的音色,感受到她加速的鼻息,看见她激动的身躯,她泛红的脸颊,因我而满溢的感情...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最纯洁的热爱。
“盐酱...”
“什么事?”
“最喜欢了...”
“我也是!”
她把我拉近,把我的身体紧紧搂在她怀里,而后放声大哭起来——是一种幸福的,如玫瑰绽开一样的哭泣。
而当我提及我我自己的罪过时,她也非常坚决地表示没关系。
好甜。
晚上,我再一次重复了一遍,我许下的誓言:
我在此宣誓
无论疾病还是健康
无论快乐还是忧愁
无论富有还是贫困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
我都会永远喜欢着砂糖酱!
...
我笑吟吟地为她披上白纱,窗外,银月在薄雾中漂浮,如此静谧,幸福而又安详地向下飘落轻松的宁静,群星的光芒陆续在清幽的夜空中展开,映射在爱人的眸子里,璀璨而耀眼。
我祈祷,但愿这一夜永无尽头,但愿朝阳永不升起。
...
我叫神户盐,17岁,而我的青梅竹马砂糖酱最喜爱而且只希望吃到我做的蛋糕。
那时我还小,我以为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正如我许下的誓言一般亘古不变。
但我没预料到,砂糖酱的目光将看得越来越远,直到一个没有我的未来。
我只是单恋着她。
?
诶?回忆到这,我忽然发现,和太阳君一样,砂糖酱的面孔是不是也没什么变化呢?
应该只是我记错了吧!那个向我表白的黄毛男只是同名同姓,怎么可能是我童年时期遇到的那个太阳君?
对了,砂糖酱好像还有个叔母来着...我好久没看到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