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身体没问题，应该只是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说起来，我没见过你啊？”
身穿白大褂的校医坐在办公桌前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位少年，露出微妙的笑容。
“您好，我是今天刚来的学生，我叫四十九院凩一，请多指教。”
“哦，原来就是你啊，今天有几个来保健室的女生可是在讨论你呢。”
“是这样吗……谢谢您。”
“没什么没什么，你的话在这里待着也无所谓的吧，需要的话我可以出去哦。”
“嗯……原来如此，不过没问题的，老师就在这里吧。”
“这样啊，也就是说什么也不会做对吧？”
凩一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明白，于是回答道:
“……是的。”
校医看着凩一似懂非懂的眼睛，不由得叹了口气，随后起身准备离开:
“唔呃……算了，我有点事先走了，床边的零食随便吃吧，本来就是为此准备的……”
“嗯，再见，老师。”
“还以为会有干柴烈火呢……”
……
“现在好点了吗？”
“唔、唔……啊，我、我好像……好点了……吧……”
凩一看着躺在床上紧闭双眼的河野，微笑着说:
“其实，你只是装晕吧。”
“唔诶！什、什么？”
“……抱歉，或许我不该这么说……”
“……”
河野睁开眼，看了看床边的凩一。
“没什么，你不用……道歉的……”
“不，我当然应该道歉，毕竟……你现在应该真的很难受吧?”
凩一坐在河野的床边说着，随手拿起旁边柜子上放的零食，拆开包装后递给了她。
“如果头晕的话，可以吃点甜食。”
河野春看了看四十九院凩一的脸，又把视线移开。
“抱、抱抱歉，其实，我确实……没事……”
“这样啊，那就好。”
“诶?为什么?我、我可是……骗你……了……”
“确实，然后呢？”
“然后……什、什么……”
“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啊，其他什么都无所谓。”
“是、是、是这样……的吧……啊哈、啊哈哈哈……”
河野将脸扭到一边傻笑，平静下来后将手伸进杯子里，掏出了一本书。
“一加一……还是一呢……呵呵……”
“那个，河野同学?”
“是的！我、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其实从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在想了……你手里那本，是什么？”
“诶?这个?”
河野将手里的书举起。
“嗯，就是这个……飞……”
“这、你这（teme）！”
“纹（tame）?”
“诶?啊啊啊，不是！我、我的意思……是……这个（kono）……”
河野的嘴张了又张，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选择了放弃，将书直接递给了凩一。
“飞……飞鸟集，这是什么？”
“你（te）啊不是！四十九院同学你、不知道这个……吗……”
“不知道，我以前住的地方没什么书，从小看过的就只有课本啊……对我来说，这可是相当新奇的东西……我可以看看吗？”
“呃，嗯！嗯嗯！请、请慢用……”
“原来还可以这么用吗……”
凩一翻开了飞鸟集的第一页。
简单的插画作为点缀，衬托中心用细毛笔写出的“飞鸟集”三个字。
“这是，河野同学你自己写的吗？真厉害，我可能一辈子都写不出这种字吧。”
“也、也没什么……啦……”
“第一首啊……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飞去了。”
“秋天的黄叶，它们没有什么可唱，只叹息一声，飞落在那里。”
河野抱着腿坐在床上，将脸扭到一边，轻声念出了诗的后半段。
窗外的树枝上，黄叶被风吹落，在空中盘旋飘转，最终飞落到了地上。
“看来你只要读起诗就不会结巴呢。”
“嗯……啊啊啊啊不、完、完全不是……我……”
河野瞟了一眼凩一，说:
“很、很奇怪吧……这种、年代了，还在读……诗……”
“不，完全不会。”
“我，从小就住在村子里，和外界没有什么联系，就算是学看书写字也全靠一些相当老旧的课本和书籍，对我来说，世界就是世界，是我所见、所听、所触的真实……对你来说应该很不可思议吧，我给其他人讲过，她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但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世界就是这样的，眼前所看到的就是绝对的真实，不容许一丝一毫的虚假存在。我的眼中只有世界这一物质，除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情感，我更是不曾有过……”
“不过，今天读了第一首诗，再看到窗外的场景，这一切都让我觉得，原来世界不仅仅是世界，世界不只有一个，还有一个就藏在我的心里……那是名为‘感受’或是‘情感’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天可以是彩色，地也可以是彩色，世界的色彩随着我的情感而动，这种发现了新世界的感觉……意外地不错。所以，我还要向你道谢，谢谢你，河野同学，没有你，我或许还感受不到这种心情……”
“……个、个个个、告……”
“是我一口气说太多了吗？抱歉。”
“不、不是！什么都没有！那个……稍微、有、有点……触动……吧……”
“是吗？谢谢你。啊，还有，这本书，在图书馆可以借到吗？”
“图书馆……的话，可以、是可以……不、不嫌弃的话……不！没什么！我、我会帮你！”
“真的吗，真是太感谢你了。”
“这算是告白吗……不不不不不，绝对算不上吧！他说的那些话比起告白，更像是读后感一样……当然了，如果现在就要告白的话……也、也不是不行啦……呀啊啊啊啊！我这到底是怎么了？真是个罪孽深重的家伙……”
河野的内心波涛汹涌，丝毫没有听到凩一的话。
“那个，你有在听吗？”
“是的！我在！”
“看来休息得差不多了啊，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了。”
凩一在确定河野已经没什么问题后，终于安心地将手里一直捏着的零食包装扔进垃圾桶里，起身准备离开保健室。
“啊啊，那个……”
“怎么了？”
“那个、我……还是有、有点……”
“还是有点不舒服吗？”
“……嗯……”
“……”
凩一盯着河野的脸看了一会儿后，皱起眉头又坐回了原本的位置。
“呀啊！”
凩一坐下后直接将手放在了河野的额头。
河野在手掌在接触到自己额头的一瞬间发出了尖叫。明明是秋天，可他的手却有着冬日般的寒冷，这让河野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嗯……有点热啊……”
“是、是是是是、是是这样……呢……”
“应该是低烧吧，那就躺下好好休息吧。”
“唔……嗯……啊、那个，有点事，想、想问你……”
“可以啊。”
“就、就是……那个……”
“那个?”
“那个……嘛，还、还是……算了……我要休息……”
河野躺下后将身子侧向窗户，背对着凩一。
“是吗，那我就先走吧，好好休息。”
“嗯……”
拉门声响起两次，能够从声音判断出凩一的动作相当轻柔，应该也是出于不打扰河野休息的目的。
“我……笨蛋……”
河野自幼时起便对书本展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其中，诗歌更是她的心头之好，相比于糅合了叙事、描写、抒情的小说，她更喜欢重抒情的诗歌。
独特的兴趣使她从小就交不到什么朋友，当其他孩子们都在讨论偶像八卦、电视节目时，只有她自己一人独自坐在教室的角落默默读诗，与其他人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连老师都会时常忘记她的存在。
因此，这是她进入高中后第一次与外人交谈，更是她自幼时起第一次与异性有关诗歌的讨论。
从小就生活在村子里的四十九院凩一，没有接触过什么书本，学习全靠村子里那些称不上专业教师的老人。村子里教他的知识只能起到不会与同龄人过于脱节的作用，而未曾教过他如何去看待这个世界。
曾经在四十九院凩一眼里，世界就是世界，就像石头就是石头，木头就是木头一般，物质决定了它们的性质，除此之外它们不是任何东西。但如今，在他的眼中，石头可以不再是石头，或许它可以是一颗珍珠；世界可以不再是世界，或许它可以是一座城市……
因此，四十九院凩一的话语中，所蕴含的渴望、兴奋，让河野春为之动容。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曾经的那个因读诗而兴奋，心怀渴望的孩子，那个自己早已忘却了的“自己”。
将自己封锁在诗的藩篱中，不与他人有所接触的河野春，和自己被隔绝在村子里，不与外人有所接触的四十九院凩一，于此刻产生了些许共鸣。
这种情感，只有河野春自己感受得到。
“这……才不是喜欢他……”
河野春小声地自言自语。
心中有股未曾升起过的特殊的情感，这股情感究竟是什么，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说到底，少女未曾有过恋爱的感觉，所以对这种情感抱有疑惑与抗拒，但至少在她的潜意识中，她知道这不只是出于爱情。
自己为了靠近四十九院凩一而装晕，为了挽留他而谎称自己发烧，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
这是出于对善良、对美好的向往，以及对那个曾经的自己的一丝怀恋。
在她眼中，四十九院凩一就是这一概念的具现化，他温柔、体贴、不管自己再怎么口吃也不会嫌弃、对于自己的坏孩子行为也能够包容，这正是少女心中对于自己所依赖之人的幻想。
如今这一幻想在现实中重现，少女却对此产生了距离感和疏远感。
正是因为太过于温柔，所以自己想要接近却又不忍心接近，怕自己的行为会将他刺伤。
所以最后，她将自己的问题吞进肚子里，让他离开。
“恐怕……再、再也说不出……口，了吧……”
少女想要问的问题是，他和哪位女生是什么关系。
“四十九院同学话中的那个‘她’，指的应该就是那个女生了吧……”
赤羽枫叶所拥有的，对河野春来说或许是一辈子也得不到的:
个子高、长得很漂亮、身材也很突出，一头秀发如水般柔顺、双眼仿佛能够绽放出光芒、完完全全就是个大美人。除此之外，她的性格似乎相当强硬，自信也是理所当然的，这种性格绝对会让她更受欢迎。
反观自己，个头不高、长得也一般般、身材更是贫瘠得像秋风扫落叶般让人提不起劲，头发疏于打理，只是简单扎起来而已，眼前的一副眼镜还没什么特点，根本就是个不起眼的路人。性格更是完全没得比，光就口吃这一点就足以将自己全盘否定了。
“四十九院同学……会和她有所交流也是理所应当的……我全方面完败，根本没有胜算……”
想到这里，河野春干脆将头蒙进被子里。
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考虑。
就这样睡过去吧。
睡一觉，然后把一切都忘掉。
“就当这些事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自己仍然是那个孤身一人的河野春就好。”
“可是脑子里总是会想到他，一想到他……心口就好难受……”
欲说还休。
想要更进一步，却因自卑而不敢靠近。
在这样的矛盾中，少女渐渐睡去。
……
……
……
“抱歉，不小心就把书也顺便带……诶?”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