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附近是你家?」 我蹙起眉头问道,现在相对于昨天而言已是次日上午,这天的阳光很足,但不烈,照在身上没有任何暖意,甚至感到丝丝微凉。 和昨天不同,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事实如此,来往的行人和车辆都变得多了起来。 仅出门不久,便有几辆轿车从旁边的柏油路上驶过,略过的风为我带来些许冷意。 之所以能如此敏锐的察觉到这点,是因为我现在走着和昨天中午一样的路。 一样的走向小餐馆的路。 「对啊,很熟悉吧。」 枫哼起小调,与横山克所作的轻音乐是同一种曲风,都是偏舒缓的类型。 她哼调子时的神态与她本人的俏皮好动不太相符,倒还真有几分冷淡,面无表情的神色,淡雅曼妙的声音,无不予人以禁止靠近之感。
想来倒也挺奇怪的,竟然会有人在哼调子的时候会板着脸。当然,她一张嘴说话便会使得这幻象破灭。 「所以你之前是一点都没记起来吗?」 走至相同的那家小餐馆,我忍不住撇头透过窗户往里打量,座位上仿佛还坐着昨天的我和四之宫学姐。 「正是因为记起来了才会带着你去我家啊。」 枫用狡猾的方式逃避我言语中的针对,她应该清楚我在指代什么。
早知道顺路干脆就直接在她家补觉了,可惜当时的我并不知道枫的家在哪里,也不会想到会经过这条路。 「诺,前面就是。」 我正准备吐槽,就被她急着抢先打断。 「哪里?」 我顺着视线看去,找不见公寓楼的身影。 「那家看上去有些老旧的茶楼,是我小姑姑开的。」 「茶楼?」 我惊叹道,未曾料想枫住的地方这么特别,如是祖父在世,他一定很喜欢这里。 茶楼两层高,开在一个我不曾留意过的拐角处,毫不夸张地说,我对它一点印象也没有,这可能是我第一次为它停下脚步。 门窗紧闭,许是冬日淡季的缘故,这座小茶楼并没有开放。 我将视线转移到贴在门两旁的木质招牌,钉在上端的钉子松了,导致木牌有些摇晃,再加上肉眼可见的老旧,显得稍许破败。 「你想进去看看吗?」 枫冷不丁地开口,她一脸无可奈何地看向我,仿佛洞穿了我的一切想法。 「想。」 就进入茶楼这个想法而言,我承认自己被窥探得一览无余。 「那玩个解密游戏好了,请杏奈找出能打开这座茶楼的备用钥匙!」
枫应该是抱着看乐子的想法这样说道。 「找不到,快告诉我啦!」 我无奈摊手,不太想玩这种幼稚的游戏,就算认真去找我也一定找不到。 「在左边牌子后面,你摸摸,墙后有块小洞。」 枫指向左边的木牌,嘟着嘴,脸上的兴致完全褪去。
「真无聊...」
我隐约听到了她的嘟囔声,但我并没有理会。 我照着她说的做,果然在靠近正中间的地方摸到一块凹进去的洞口,有冰凉的金属触感。 拿出来看,是挂着多把钥匙的钥匙圈。 「金黄色那把。」 枫继续说道,替我回答了未问出口的问题。 我于是将其插进门锁,步入茶楼。 空气中传来茶粉溶解在热水中的香气,我假装没闻到,仰起头来环顾四周,打量着这座茶楼的每个角落。 开在拐角的茶楼,理应门可罗雀,虽说事实的确如此,但楼里却是别样天地,储物柜和招待客人的木桌椅都被打理地井井有条,完全看不出冷清的样子。 宽敞的架子上摆放着诸多茶罐,我无法依照气味说上名称,一来是经验不足,再者是气味太过混杂,不同种茶叶的芬芳气味一股脑地全部钻入鼻腔,已经无法达到可以识别出个体的地步了,只得以茶香弥漫在硕大的茶楼内作评。 我是把门关上的,算上这个,整座茶楼可以说是门窗紧闭,至少在我的视野里是这样,可即便处于这般条件下,仍旧有冷风从隐秘的角落渗入,这座盖在镇上的茶楼,既谈不到辉煌,也说不上破败,它或许是被中心的医院吸干养分的建筑物之一,但如此淡雅的气氛反倒让人觉得宁静。 「这里很不错吧。」 有种还没从幼稚园毕业的小枫双手叉腰,骄傲地等待着我为她授予小红花的既视感。 「嗯,我很喜欢这里。」 不过,若我真的是幼师,兴许真的会因此而给她赠送一朵小红花。 甚至辞去幼师的工作跑来这座茶楼打工也不为过。 这座茶楼给人带来的惬意感,是能净化一切阴霾的神具。 单是站在那儿,就能想象到靠在木椅上打盹的老者,在柜台前微笑迎客的店员小姐,三五个围坐在一团闲聊的妇人,还有极少数的戴着耳机听歌的青年人,当然,少不了是在一个下着淅沥小雨的阴天,拿着文库本坐在茶楼正中央的我。 「你是...」 在一片茶香里,突然猛地混入别样的清芬,倒也柔和,只是不及茶香那般自然,我说不清楚,大抵是洗发水的香气,其中也许掺杂着体香,感觉到别样的气息,我转过脸。 映入眼帘的是充满光泽的黑色发梢。 「你是,结成...杏奈,对吗?你怎么进来的,我记得我锁过门。」 「啊,我用的是木牌后的备用钥匙。」 我不知所措地抬起双手,这声音我有印象,听到时甚至有些恍惚,半晌才彻底反应过来,险些惊呼出声。 对方是早川有希子,无论是从声音还是大致上的身高来看都能对上,并且她还知道我的名字,叫我彻底确定了她的身份。 只不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我用眼神瞟向枫,她似乎也对此感到惊奇,两只眼睛瞪得椭圆,但并不是因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茶楼而惊奇,反倒像是见到了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般怀念,虽然我不解,可现在也不是能够向枫询问的时候,我于是将问题搁置,继续说道。 「是枫生前告诉我的,叫我来这里。」
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只能报上枫的名号来碰碰运气。 有希子听到后迟疑了几秒,随后招呼我到过道深处的房间里,虽然我很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茶楼,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一现象坐实了她与秋有关联的事实。 我与她穿过堆满杂物的过道,往深处的房间走去,她打开屋门,暖气似洪水般扑面而来,我赶忙跟在她身后把门关上,房里,木桌上有一壶沏好的茶,不远处的茶杯还在升着白烟。 「坐吧。」 她在床头柜里翻出一沓一次性纸杯,然后钻进暖炉,抽取其中一个倒上小半杯茶水。 仔细来看,她称得上是个美女。 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都可以说得上优雅。 我坐到她对面,她于是用嘴抿了口茶,试图让有些干裂的嘴唇变得湿润,碧玉般无暇的肌肤,在热风和暖桌的烘烤下变得潮红,即使这样,或许是生性怕冷,她依旧身着卫衣和棉裤。 谁都没有第一个开口打破这和谐的氛围,无论是有希子,我,还是站在暖桌外的枫。 「姐姐她没有和你说过吗?」 有希子率先开口,但她的话有些叫我摸不着头脑。 「姐姐」是谁,又说了些什么?我目前知道的信息应该没有一句是能够拿来回答这个问题的。难道是枫吗?此刻我的脑海中只浮现出这一种可能,甚至这猜想连我自己都不太愿意相信。 这是能够合乎现实的事,但对我而言一切都太过巧合了,回想起先前经历过的一切,我整个人开始像是被浇了盆冷水般浑身发怵。 我真的能够经历这么多奇幻的事吗?这些故事都是真实存在的吗?为什么只有我有资格去经历这些呢?诸如以上的疑惑似退潮的海水翻涌而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莫名奇妙地想这么多,是睡眠不足带来的虚无感吗?可我已经补过一次觉了,哪怕不够,也不至于把一切都塑造的如此虚假。 我为何会想这些?思考过后,我下意识地想要将问题更深入下去,但这想法又在一瞬被完全遏制住,像是海鸥携同夏日的和风而来,用动态的现实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真的。 「杏奈,接下来你所说的,只要复述我的话就好。」 枫突然开口,让原本感到无助的我霎时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欣喜若狂。 「说过,她的妹妹改过名字,你是早坂秋吧。」 我按照枫说的复述,有希子依旧淡定地品尝着桌上的茶水,我也拿起纸杯小啜几口,不过是在掩饰内心中的震惊。 果然是这样,有希子其实就是秋,我的推测是事实,但我心中却有种莫名的苦涩,倒不好说完全是苦涩,应该是以苦涩为主,包含无奈、喜悦、悲伤等众多复杂情绪的「苦涩」。 既然不是从我口中发出的疑问,那也就代表着枫已经想起了一切。 我闭上眼睛开始冥想,温热的茶水流入喉间,却无法叫我完全平静下来。 脑海中先是涌现出对枫即将消失的不舍,其次才是对枫如愿以偿找到妹妹的高兴。 应该说,这件事本身就是令人高兴的,从最开始,我不就是在为了帮助枫而努力么? 这是诡辩,是逃避——我清楚地认识到,我知道自己有私欲在,但此刻却不想承认,哪怕先前已经承认过一遍,我也希望那时候是在说谎。 相较于枫的愿景,我的私欲又算得上是什么呢?一切都是我主观上的东西,就像是世界上的客观真理,不会因加上『我认为』这三个字就轻易改变。 好难受,心脏像是被放在切菜的砧板用刀抵着,再深一点就会见到血光。 我用余光偷偷瞥向枫,像最初漫步在街上,偷偷打量着她那般小心翼翼。 枫还是那样,肌肤如雾气般洁白,鬓角处的刘海遮住半边眉毛,哪怕头发下的耳朵看上去面无血色,但那双皎洁的双眸依旧神采奕奕,看不出任何瑕疵,然而这样的少女却在不久后就要从我的眼前消失了。 她那一丝不苟的神态表明她不畏惧这点,一切都只是我的自作多情。 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考虑呢,连枫自己都不在意的事情,我却为此感到悲伤。 「而且,你是在模仿你的姐姐吧。」 我再一次重复枫说的话,我想不通的事有太多,现在我不愿意去想更多事,只是充当一个复读机的角色。 我感到抱歉,也许吧——我无暇思考枫说的话,不能将频道调整到秋和枫的身上,现在的我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 在一开始,我对枫,是怎么想的呢? 我说不清。我只能给出这样的答案,这是个极好的表述,它可以将责任完全推卸,把一切都含糊过去,可能是我真的说不清楚原委吧,也可能是我知道答案,却不愿开口承认。 「这样做,我可以一直记住她。」 有希子,同时也是秋,低下头,单手撑住脑袋,她垂头时眉眼间浮现出的褶皱,描绘出些许的疲惫。 看到这里,我大概是明白枫最开始看到有希子时,所说的熟悉感是什么意思了。 尽管有厚重衣物的遮挡,但最亲的人模仿自己,总会露出些容易被察觉到的端倪。 而这端倪对于失去记忆的枫来说,也就演化为所谓的熟悉感了。 不过...我看了看瘫软地倒在桌上的有希子,又看了眼沉着地站在暖炉外的枫,不由得心生疑问。 秋模仿的姐姐,和我认知中的枫完全不一样啊。 「枫,很久没有回过家了吧。」 枫原本打算继续说下去,而我在她开口前打断了她欲要说的话,将主导权重新拿回自己手中,我完全有能力这么做,就像我完全可以说清楚自己对枫是如何想的一样,不是做不到,而是不愿去做。 如果枫的消失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我能办到的,也只有履行好自己的义务和责任——作为枫的同伴。 「是的,很久很久,木板后的备用钥匙,是我为了她随时都能回家,一直刻意放在那里。」 我作出这般猜测是有依据的,事实也的确如我想的那般,不说回家的次数,枫肯定已经很久没和秋见面了。 不然就她那一回家直接在沙发上躺平的样子,绝对算不上优雅,也肯定会被秋所发觉。 实际上,秋却并不知道枫慵懒的另一面。 「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 秋一个人自言自语,表情似是在苦笑,我看着她略微皱起的眉毛,莫名感慨起她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成熟、稳重,但我想那并不属于她。 「姐姐她是因我而死的,转眼已经过去一年了啊。」 秋拿着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叫人感到心疼,我于是起身离开暖桌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凉的,盖过了我掌心的温度,她眼神低迷,仔细看还有泪光闪烁,如同一个无法赎罪的恶人在发自内心感到忏悔,秋不再说话,我也不知如何开口,所以将视线移到默不作声的枫身上。 枫叹了口气,她知道我想问她什么。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就差不多前几天,我去市中心给她买蛋糕的时候在过马路的时候遇见了醉驾的司机。」 「不过嘛,那是我第一次上新闻哦,厉害吧。」 枫笑着,我看不出苦涩,好像她真的在笑一样,可那不过只是她拉起的嘴角。 「关于很少回家的原因和这身制服...」 枫低头看了看,又转了一圈,最后欢快地为此做出解释。 「家中比较拮据,我平时住在学校,假日就住在打工的店里,所以基本很少回家,我生前只是觉得夏季制服比冬季制服更好看而已啦,说不定是这个念头才让我穿上它的。」 屋内陷入短暂的沉寂,墙上时钟里秒针转动的滴答声清脆但不悦耳,感觉每转动一毫米,死神的催命符便会更靠近一公分,随着这般诡异紧张的氛围,枫突然转变了语气。 「母亲的死,其实是我在死后才看到的,我在死后有一段灵魂出窍的时间,应该说所有死过的人都会有,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对这个世界作出最后的告别,也可以再看看我的亲人。」 「可就在那段时间,我看到母亲因受不住压力从顶楼坠落,更令我悲痛的是,我再也体会不到这种痛苦了,我只能平淡地叙述这个事实,现在的我理应在世界消散了才对,在最开始就不会遇见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依旧留存于世,并且慢慢失去了记忆,只留下一个最关键的念头——找到秋,我来到小时候和秋一起玩耍的公园,随意找到一处长椅躺下后,便无了意识,接下来的事你也都知道了。」 「所以,杏奈。」 枫再一次叹息,这次是对我的恳求。 「请替我这个不合格的姐姐劝说秋吧,拜托了。」 我没有通过言语来回应枫,但我想她接受得到我的回应。 该说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吧,在不去刻意思考一件事的时候,反而能够想清楚这件事的答案。 不论是私欲也好,还是为了替代探索带来的新鲜感也好,我都是以帮助枫作为理由来成为她的同伴,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并不完全,人往往会忽视掉在最开始就已经被挖掘出的答案,那通常是支撑着一切运转下去的关键。 不过,现在的我已经重新审视到这个答案,只是目前尚还不可说出口。 「秋。」 早坂秋,同时也是早川有希子,半张着嘴,满是惊讶地抬头看向我。 「秋一直都是秋,永远不会是其他人。」 不管怎样,我都已经不再为此而犹豫踌躇了。 「哪怕是为了记下姐姐,也只是你记忆中刻板有礼的那位姐姐,不过是枫的一部分。」 所谓对逝去之人的模仿不过是逃避而已。作为旁观者,我能够辨析这一点,但往往亲历时,却会不自觉地走入歧途,虽然我并没有模仿其他人,但只要是有关逃避的事,我都会选择让自己走得更加轻松的那条路。 「对我而言,这就足够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记住姐姐,即便我只能保留住自己看到的那些。」 「对你呢?这是公平的事吗,隐瞒本身,这是你姐姐会希望看到的吗?」 逃避是人之常情,我未曾不逃避过,对无法解决新鲜感时的逃避,对明知已对攀爬感到无趣却依旧做着这般无聊的事,我想我大可以静下心去好好寻找方法解决,但我始终做不到这点,因为我选择的是一条截然相反的道路。 「这是我的意愿。」 逃避没什么不好,譬如把思考的焦距变短,暂时性不去对生计的奔波感到懊恼,只是单纯欣赏当下的生活,好比走在绚丽落幕的晚霞之下,被橘黄色的灯光笼罩,感受着街道的空旷幽静,这何尝不是件值得快乐的事。 「主观上的意愿并不一定正确,相当于『我认为』和『事实上』的关系。」 但是,我们始终会回归到生活本身,思绪不会永远寄存在一片浪漫的黄昏之下,隐瞒也好,模仿也罢,最终都逃不过面对自我的宿命,就算我没有遇见过枫,我想终有一日,我也会鼓起勇气直面自己的内心,找到真正客服新鲜感的办法。 「你这么做,也不过是在做你自己,而不是在成为你的姐姐。」 所以,直面自我是迟早会发生的事。 即使是亲姐妹,在同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哪怕会有很多的共同点,却依旧有细微的如偏好、性格、外貌会不一致。 即使从一开始,一切的一切都从相似性来展开,也是一样。 秋不可能真正变成姐姐。 就像太阳一样,在时间的消逝下会演变为不同的形体,它普照苍生,可在黎明时分却也像个刚刚出生的孩子,太阳永远都是太阳,尽管它不会是某一瞬的太阳。 「我会去知道姐姐的一切,成为她也只是时间问题,我不需要考虑正确与否,至少我现在想这么做。」 秋站起身,缓缓将我的手拿开,一双忧郁的眼睛直愣愣盯着我,仿佛失去了高光。 「你所知道的一切,想必都是你眼中的,或是他人眼中的枫,这种用主观思维堆砌出来的人,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姐姐吗。」 「但是,姐姐她...」 秋突然紧闭双眼,眉眼霎时扭作一团,八字处的阴影同枷锁般束缚在她的心间,最终化作泪水喷涌而出,这不是枷锁被解开的释怀,而是被心中被勒出印痕有了实体化。 「已经死了啊。」 我所知道的,秋又何尝会不知道呢?她怎么会不清楚自己永远都无法成为真正的枫呢? 「我不过是想看看自己的姐姐,哪怕只能凭着感受,只能用他人的记忆来一点点拼凑出所谓的『姐姐』,那样也足够了。」 我不知该如何回复,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甚至于连我自己都被她说的动摇了。 我失去过亲人,虽然选择了与她相反的另一条路,但我说不出她的选择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这不是逃避,这怎么能算得上是逃避呢?倘若连对亲人的爱都实现不了,倘若自己会在时间的长河中对曾经存在过的姐姐感到逐渐模糊,那模仿又有什么过错呢? 「秋。」 可是,在与秋交谈的我忘记了一件事。 「生日快乐。」 枫一直在我与她之间,默不作声。 「姐姐?」 秋赶忙睁开双眼四处打量,原先低垂的眼眸重新变得振作,我见她抬起头,迫切的寻找枫的身影。 最终,她将目光锁在了正对着大门,暖桌的侧边,有一位身着夏季制服的窈窕女子颇有气质地站在那里。 「听了你和杏奈聊这么多,我却说不了话,好难...」 不及枫说完剩下的话,秋赶忙跑过去抱紧了枫。 「好难受哦,抱的太紧啦。」 枫半开玩笑的抱怨,反倒让秋抱得更紧了。 「抱歉啊,秋,哪怕过去了一年都没能把蛋糕买回来。」 枫伸手抚摸着秋的发梢,她的手变得澄澈透明,讲不清还有多久便要消失在人间了。
「我早就...」
秋略带哭腔的声音从枫的肩头传出,动了真情的她实在无法让我联想到那位平静沉着的少女。 「比起模仿我,我更喜欢看到秋从心所欲地做着自己的样子。」 「就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自由地玩闹,像上学时那样,能和同学有说有笑地畅谈理想,就像...」 枫于此刻意停顿,她将双手搭在秋的肩上,接着向后退去,让她们之间隔开了一段距离。 「就像我在的时候,你在我怀中撒娇吵着要吃零食的样子。」 枫用右手摸了摸秋的脑袋,顷刻间,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无瑕的面庞低落,这也许是她在人间时尚未落完的泪。 「所以,请以秋的身份好好活下去,不过现在该说是有希子了吧,不管叫什么,我都是你的姐姐。」 枫双手叉腰,像我第一次邀请她进屋时她的喜悦,像我在感慨茶楼雄伟时的骄傲。 而现在,是作为一个已故姐姐对妹妹的期许,也许以传承来形容较为合适吧。
「我知道了...姐姐。」
秋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她把身体从枫的身上移开,揉了揉自己发红的眼眶。 「对了,还有杏奈。」 枫快要消失了,她的手臂已化作白雾飘荡在房间中,我不敢向下看她的双腿,只怕心中的梗塞愈来愈深。
一步、二步...枫的身体每动一下都仿佛快要在空气中溶解,她的四肢被雾化扭曲,血肉下的骨骼或许早已被摧残的不成样子了吧,尽管这样,她依旧迈着艰难的步伐朝我走来。 「谢谢你,作为同伴陪了我这么久。」 站不稳的枫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靠在我身上,她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一滩白雾,只剩那张绝美的脸庞和一双富含高光的眼睛柔和地看着我。 「杏奈还是那样喜欢逞强,可惜没办法,我想这应该到你无法解答的盲区了,虽然我知道自己一旦主动和秋说话就会消失,但也不得不选择出言帮助你。」 在最后,她用虚弱的声音在我耳旁呢喃,此刻她已不再是幽灵了,我想,我看到了真正的枫。 不管是「人类」还是「幽灵」之躯,都无法将其完全磨灭的枫。 「真的很舍不得你啊。」 枫不再说话,也无法再说话,我感到肩上的重量减轻了些许,又觉得身旁的白雾增添了许多,那些白雾是枫吗?至少构成了枫幽灵时的躯体,也难怪她的肌肤如此白皙,原来从最开始就是一滩白雾。 「抱歉,秋,一直没和你说枫就在这里。」 我苦笑着道,我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同时也不想看见,因为这一定相当苦涩,鼻涕和眼泪会夹杂在一起吧,真恶心。 「不,没事。」 秋抬起头,眸间已不再是畏惧和悲痛,也不是一味模仿他人时的麻木。 「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秋抬起头,坚定的神情里倒还留有几分枫的模样,枫的最后几分精气,或许被全然寄托在这位少女身上了。 枫已经彻底消失在人间了啊...一切疑问都得到了解决,可我却像是无法接受现实般喃喃自语。 我感觉得到,热泪从我的眼眶中流出,果然,脆弱的人类很轻易就能做到幽灵梦寐以求的事。 为什么能看到枫,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原因。 或许就和我为什么会出生一样,又为什么自然而然地想活下去这般难以回答。
我知道自己是相当幼稚的人,有如一位整日活在梦中的小孩,拥有着中二病的幻想。
『我觉得...幸好...』,等等内心独白,连我自己都时不时地会感到崩溃,也许这样的我更适合被贴上『颓废青年』的标签吧,这种活在自己世界的人,没有经历过生活的痛苦就满怀悲伤,天天想东想西,把自己封闭起来的人,一定很叫人反感。
的确如此,可思春期的我总会有如此多的疑惑,正如天上的繁星那般数不胜数和遥不可及,也许它们在未来的我看起来并不一定会耀眼夺目,我也不会忘记在初次见到它的那一瞬璀璨。
我要活下去——我想见识更多灿烂的星星,我是这样诠释生命意义的。
人类并非生来就能读懂生命的意义,而是在活下去过后才能探索到其中的真谛,或许我会淡忘曾经被我视若珍宝的探索感,但那已经不是现在的我应该考虑的事情了。
向前看,繁星仍有许多,未来的我依旧能把握住更多的星星。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包括我和她的相遇。 我一向不擅长说谎,所以对枫说的也都是实话。 哪怕见识过蒙娜丽莎最珍贵的时刻,在蒙娜丽莎真正消失的时候,仍然会感到悲伤。 那些去观赏画作的人们,其实原本也不是因为想看到它被焚烧殆尽而去的吧。 观赏画作的人,最初的目的都是处于喜欢。
即便我的未来不会再有她的出现,即便未来的我依旧会感到迷茫。 但是,那样的我一定会记得在最开始,我出于怎样的目的,才会选择去观赏那幅只有我能看得见;即将消失的蒙娜丽莎。 无论结局如何,就算我已经知道她最终的归宿。 我也不会后悔与她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