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梦境与现实交错纵横的地方,我留不下一分一毫。 但愿能够拉进与她之间的距离,感受彼此鼻息间的一呼一吸,心脏的一跳一动。 想与她同坐,看着蔚蓝如天空的海洋发呆,在一片深不可测的苍穹之下,无论隐瞒着甜蜜还是苦涩,都甘之如饴。 ————<纳入她梦境的海之彼方> 不管是多么和缓的轻音乐,在早晨这个特定的时间点,尤其从手机闹铃里播放出的那一刻,总会叫人觉得嘈杂和不堪入耳。 我翻了个身,重新把脚缩进温暖的床被里,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下伸出手关掉手机闹铃,这套动作耗尽了我全部精力,使我不自觉地再度躺下。 约莫五分钟后,直到窗外汽笛的轰鸣和母亲在客厅里的招呼声渐渐传入鼓膜,才把我从朦胧里中召回,让我猛地坐起身子。 理所应当的赖床,我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如此不遵守和闹钟的约定,岂不是让闹钟的存在变得毫无价值。 我挠挠头,心情莫名有些烦躁,索性就把睡前设置闹钟时的安心感作为借口吧,我决定这样想。 倘若没有闹钟作为警醒,或许一觉睡到大中午也是有可能发生的事。 我伸了个懒腰,脱掉睡衣,拿起沙发上的夏季制服,凑到鼻子前贪婪地嗅着衣领处洗衣粉的香味,直至嗅觉被麻痹,我才依依不舍地穿上。 整理好内务,我拿上书包走出屋门,父亲已经出门工作,厨房里只剩下母亲在炒着鸡蛋。 父亲是当地的一名樵夫,他该说是砍柴的一块好料子,肌肉健硕,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而母亲则显得过分苍白,父亲常把母亲的肌肤比喻成白桦木那样没有血色,但母亲似乎不太喜欢被这样说,从不为此而笑。 我坐到餐桌前,拿起一块夹着鸡蛋的双层面包塞入嘴里,浓稠的蜂蜜在味蕾迸发出香甜,咬到疲软的炒鸡蛋时,我故意发出一声「真好吃!」的感慨,引得母亲用一种大惊小怪的鄙弃眼神看向我。 我一口口细细品味,如同最后一次用餐那样细致和谨慎,又一边打量周围,确保一切都和记忆之中毫无出入。 吃完早饭,我喝了燕麦粥,然后刷牙,我尝试着感受牙刷触及牙龈时的每一下搓动和牙膏蔓延在口腔中的气味,并确定它们能否与我所看到的相照应,就像洗澡时用双手捧起热水那样,一边感受温度,一边体验水流的运动轨迹。
甚至在镜子前瞪大眼睛,观察自己相较于前些天是否出现了异样,可直到眼睛变得干涩,我也没察觉到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出门了。」 走出卫生间,我换好鞋子,背上单肩包,朝身后刚忙完家务,此刻正坐在餐桌上吃饭的母亲告别。 「路上小心。」 母亲招了招手,露出与我不同的温柔笑容。 走出屋门,和零星几个邻居互相打完招呼后,转过头能看到一棵合欢树,它长得和房子差不多高,或许是今年暑气更重的原因,导致它相较前些年来更加茂盛,开的花似乎也比前些年更多些。 晴朗的天空使阳光分外灼热,连悠悠白云都抵不住的攻势,却在一片枝繁叶茂中被消耗,转化为树底难能可贵的阴凉,可即使坐在那,也无法防住热空气的渗透,过不了多久便会满头大汗。 我继续沿着柏油路向前走去,途径的橘子树都已结果,不过是浅绿色的果实,而且没有蚊虫在此停留,不必采摘都能知道它是何等酸涩,这不难猜出依据,这个世界里很少有阴雨天,少了水分的灌溉,结出的果实肯定算不上好吃。 除去这点以外,这个世界与现实几乎别无二异,同样拥有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也同样有着适宜人类生活居住的气温条件。 但是,有个莫名奇妙的猜想在近几日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活在自己或他人的梦境里。 我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能够证明它,只是在内心中笃定,如果硬说有原因的话,大概是我最近开始注意到自己和父母之间从未有过共同出去玩的记忆。 脑海中没有共同的照片,纪念物也没有,我和父母感情不差,所以这样的情景叫我觉得相当蹊跷。 起初我只是以时间久远而导致淡忘作为理由,于是试图通过不断回忆来记起什么,但深入过后,我反而意外发现自己只有最近这几个月的记忆。 我不清楚在那之前的我是什么样的,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识字的呢?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上学、什么时候交到朋友... 我的凭空出现,就像是造物主在几个月前才草草将我赶工出来,然后强加了些符合世界逻辑的客观真理和个人记忆到我的脑子里。 甚至这些保存在大脑里的记忆还有点含糊不清,我只记得自己每天都是从家到学校这样两点一线的生活,但在学校里经历过什么趣事?学习了哪些知识?这些我一点都记不起来。 世界上有人和我一样拥有这般猜想吗?我不知道,毕竟我从未对其他人说过,假使没有的话,那最好永远都不要有人认为才好,因为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精美了。 这个世界里,我能感受得到喜悦,悲伤,愤怒之类的情绪,流血时有痛感,伤口还会结痂。 倘若真的是某个人在做梦,那他该有多么强大的想象力才能把这一切都覆盖在所有人的身上。 我尝试着从如此庞大的想象力中寻找纰漏,于是记下一些刁钻角落的布局,然后在那里留下记号,次日再去查看记号是否存在,我连着做了好几个,但记号并没有消失,无一例外。 这座小镇里的一切都符合正常的世界的运转规律,也许是吧,至少没有人对此表示过奇怪。
当然,梦境什么的也可能是我在胡思乱想,其实这里本身就是真正的世界,只不过我最近脑袋有些问题,才把这里误认为是梦境。 如果是这样,那一切就更幸福了。 即使我每天身着夏季制服,背着轻盈的单肩书包,但我已经接连好几天都没有去学校念书,这般条件下,我的生活依旧照常进行,并没有老师给父母透露过这个情况,所以我会依据当天的心情,决定自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打发时间,然后回家,最近我都是这样度过的。 我住的小镇四面靠海,有许多码头,在高处放眼望去,会看见帆船透白的帆布行驶在波光粼粼的大海上,虽不及国外的群岛那般面积大,但至少同样吸引着许多观光客,沙滩和海洋在这座小镇里很常见,我想,这座小镇里最吸引人的莫过于随海浪席卷而来的海风了,它总能给人带以平静。 沙滩上有许多细小且尖锐的贝壳和石头,所以通常会被插上严禁儿童单独进入的告示牌,我没有在小时候来过这里的印象,说不准我都没有过小时候。 既然想到大海,今天也索性就去海边吧。我这样在心中暗想道。前些天我泡在集市里,观察到许多平常注意不到的异样之处,譬如昨日卖炒粉的老板,在次日却换了个转角跑去经营起刨冰店,而原先刨冰店的老板则开始售卖各样促销的家用器具,乱糟糟的集市就这样在互相交换身份的前提下达成了井然有序。 讲真,我不太喜欢集市这个地方,因为在那里的时光总叫我觉得缥缈和虚无,混乱人群中度过的转瞬即逝,远不及海边让我体会到的真实感强,而且次日醒来时会感觉到头痛欲裂,大概是因为听到了许多嘈杂声响。但我还是会去那儿,用浅白通俗的话来讲,就是因为那里有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相较于此,海滩上就显得相当冷清,因为那里只有我一个人。昨日我在沙滩上对着海浪大吼大叫,回应我的只有海风的轻拂和海浪的拍击,今天没有出现头痛的情况,虽然精神上同样得到了慰藉,但少了好吃的食物和娱乐方式,也叫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把集市与海边单独区分开,作为两个不同的个体,我想我应该被拘于二者之间,说不清不知何处才是最适合我的,我究竟该去哪呢?这个问题想必求助于父母都无法得以解决。 他们是否真实存在都是个未知数...算了,这不是我该考虑的东西。 这是个很小的城镇,小到无论在城镇的哪个地方,都可以闻到海风那潮湿的气味,我很喜欢这股味道,谈不上有多具体,只是往往发觉这股气味存在于鼻腔中时,我都能感到放松。我被这气味带领着穿过小径,走到海滩对面的堤防上。 今天我又不会去学校了,我在心中苦笑道,却也乐在其中。 除去这几天外,之前的我都有老老实实去学校,可学校里要么自修,要么讲些我记不清的东西,也许是有真正授课过,但我却对内容一点印象都没有,只记得形式,而且上课的时期完全不固定,于是我也就懒得再去了。 堤防上时而有几个站着观望海面的中老年人,在这里的停留的人大多都这样干,虽然我不解这与在海滩上看到的有何区别,但依旧试着去驻足停留模仿他们向下看去。 除了海面的清澈,我看不到其余特别,也就所见的视野比在沙滩上更广一些而已,远远不及从沙滩上直面海浪带来的冲击感强,我很快放弃了在堤防上观赏海岸的想法,继续向前走。 貌似昨天也有见到相同的人,我心中暗想,当然,我没闲心去刻意记下这群人的侧脸,不过对他们身着的衣物还算有点印象,大概有几个人和昨天重叠吧,或者是普通的撞衫。 堤防上还算安静,说不定会使我更容易变得精神涣散,开玩笑的,这二者没有必要联系,单纯是我喜欢发呆,我到了海滩上依然会这样做,而且发呆时脑海中浮现出的问题也无非就那么几样。 这座小镇里的海洋是如何汇聚在一起的呢?是因为海洋外接着一片更大的海洋吗?即便如此,总得有某一处连接上陆地吧,那片陆地上的世界是怎样的?会有人和我一样发现世界的奇怪之处吗?我不知道,我从未出去过。 这个世界经不起推敲,我没见过有真正运输货物的轮船驶过,即便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帆船,也都是毫无意义的行驶,按理说它们应该是在观光,但我却看不见一个人影,甚至看上去雄伟壮阔的堤防,也总给我一种搭纸牌似的劣质感。 慢慢的,堤防越来越狭隘,随之传来的潮湿气味也愈发变重,这是靠近沙滩的提示。 我走下楼梯,看到了被日光笼罩的淡黄色斜坡,一站上去,温度透过鞋子传到脚底,能感受到暖和但并不闷热。 海风携浪花席卷而来,拂过我的额头与双鬓,我被这阵势吓得闭上双眼,一片黑茫茫下,我不清楚自己的头发现在是凌乱地堆在一起还是洒脱地朝外奔放,除了嗅觉和听觉,五感要么没在工作,要么已经达到负荷,嗅觉依旧是闻到咸涩的海浪气息,不过较先前更加浓郁,至于听觉,除去海浪打在沙滩上发出的扑腾声响以外,还有明显地用脚踩在海水中,发出的潺潺声。 我睁开双眼,隐约看见一个身着水手服的女孩光着脚在湿润的沙子上奔跑,时而有海浪被推动着没过她的脚踝。 海滩上有人流出现,意味着它同时集齐了集市与海滩共同的缺点。 算了,总之离远点就好了吧。 我叹了口气,对着四周左顾右盼,发现没有人后才安下心来,朝着远离女孩的方向行进。 海浪好美,我撇头看去,它犹如一条巨大的白色绸带,舞动在聚光灯照耀下的蔚蓝大海上。这光景若只独属于我一人该多好啊。 但接着走了几步路后,我这不切实际的念头就被彻底泯灭了,因为我看到了不止有我一人存在的证明。 我本不想理会,但看着它离我愈来愈远,心中的犹豫踌躇也愈来愈深。 就说这一下吧,我很快就走。 最终,内心的善良替我解决了脑海中浮现出的冲突。 「那个...」 我大声喊道,她玩的尽兴,虽然这样打扰不太合适。 「你的鞋袜大概被海水浸湿了。」 但一双塞着袜子的皮鞋孤零零地飘在尚未褪去的海潮上,实在令我看不下去,于是结合手语比划着,示意她往右看。 「啊?呜哇...」 女孩回头看了我一眼,见我的视线盯着她不放,又通过我的比划看去,然后在一声哀叹下,她开始朝着那里狂奔。 「谢谢你!」 女孩把鞋子拿离潮湿的沙岸后朝我道谢,此时我已经又走了好几步了,出于礼貌,不得已才再次回头,她拿着拧干后的袜子朝我招手,脸上还残留方才跑完步产生的红晕。 她留着中长发,我猜测原本应该是短发才对,或许是懒得去剪,才导致它留的愈来愈长,没过耳朵,不过这恰好挡住了稚气,使整个人看上去更加成熟。她穿着和我相似的制服,但仔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领口更高些。 我心情还不错,于是回以微笑示意,可有她的存在破坏了海滩原本宁静和谐的氛围,也许是有人喜欢热闹的,只是不巧,我是那种不愿被叨扰的类型。 况且经历了这么一桩事,她向我搭话的可能性就变得更大了。 我能去的地方有很多,不必吊死在一棵树上,静下心去想,接着去集市逛逛也算个不错的选择。 在集市里,可以买好看的衣服,吃会冻到牙齿的刨冰,还可以玩街机游戏,虽然我记不清发生的所有细节,但很开心、口好渴、真满足之类的体验感会被保留下来。 我逃出学校闲逛也无非是为了获得这样的体验,总之能叫自己满意就好。 反正我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甚至连我的存在是真是假,都是一个未知数。 但活在这个世界里,倒还挺舒服的。 至少我还没有死,这样半知半解地活在梦境之中,好像也不坏。 晚上会睡觉,平日里会吃饭、发呆,被划伤会流血,还会感到疼痛。 这是个和现实相近、谈不上花俏的世界。 而我想讲述的,就是基于这个背景下发生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