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

我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整个人感受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凉意。
身体好冷，我不自觉地颤抖着，不只是肉体，或许灵魂也在跟着一起晃动，我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魂飞魄散了。
脑海中蹦出的可能性使我的后背彻底被汗水浸透，这叫人厌恶的粘稠感不单单因运动而产生。是恐惧在施压吧，一定是这样。
该怎么办...
对了，假想，这一切都是我的假想而已。
梦境，世界的诡异，人们的行为，都不过是我自己的揣测。
揣测不代表事实，说不准我自己就是错误的呢？
也许世界不存在雨天、不存在伞，所有人都该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我是错的。
我强迫自己怀疑起活在梦中的理论。
可这套用以慰藉的说辞怎能使我信服。
现在在下雨，我在伞底下，那几位本应在堤防上看海的中年人旷掉了今日的工作。
这是已经发生了的既定事实。我没有办法推翻我最初的想法。
「你怎么了，面色好差？」
撑着伞的女孩突然将头凑近，我好像想的太久，内容也太多了。
「没什么，休息一会就好。」
「今天不上学吗？虽然昨天就想问你这个问题，但你走的太快了，我没来得及说出口。」
上学？的确，我是学生，所以应该每天去上学才对。
我在心里惊呼一声，在脑海中的疑虑忽的茅塞顿开。
我自己不就是脱离了行为束缚的人吗？
一直以第三者自居的我，不知不觉中忘记了自己也是小镇成员之一。
既然我能违背行为准则，也就代表着别人同样做得到。
这样一来，所有困在我心底的疑惑都能得以解决。
天气不必被晴天束缚，有了雨天，也有了想去躲雨的人，这样伞自然也就出现了，这个世界渐渐不再做着原本该做的事。
世界变得更加真实，让我感觉到真实的原因是，先前的世界太过虚假。
所以，我确实活在梦境里，现在也如此，我本质上和别人没有区别，大家都活在某个人的梦境里。
「你也一样没有去上学啊。」
我回复撑着伞的女孩，想必现在我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
「因为上学很无趣嘛，你想，整天在座位上没事情干，活动范围也就那么几亩地，每天的规划都被安排好了，这是多可悲的事呀。」
一提到学校，女孩就展现出她的愁眉苦脸，嘟起嘴巴，像是受了委屈。
「离开那里的话会更自由，像现在的行为，如果在学校里的话就完全不可行，而且说起来，昨天回家后我突然想看看雨天的样子，结果今天就下雨了诶，厉害吧。」
我没有追问她，她却自说自话地谈起不去上学的好处，她似乎很讨厌上学。
不管理由有多荒唐，总之她也是脱离行为准则的人类之一。
「你觉得这个世界奇怪吗？」
我试探性地问道，我认为那些刻板地干着同一件事的人们不会认同我的观点，而女孩明显不是这类人。
「唔...怪在哪里？」
「就好比说，人们总干着同一件事，而且有时候对不上人脸。」
女孩低头沉吟片刻，然后抬起头朝我眨了眨眼。
「你这么说，貌似是这样诶。」
她用傻傻的语气认同了我的发现，这使我非常欣慰，总算有人和我一样，意识到世界的虚假性了，应该说是我总算看到了和我有着相同怀疑的人。
「但是这也无所谓呀，至少在这里我可以迎着海风在沙滩上肆意奔跑，玩累了可以坐着眺望远处的海平面，或者去集市里买东西吃，这样的日子很幸福。」
她总算落坐到我旁边，虽然不知道她一开始为什么不这样做，兴许是为了更直观地观察我的气色吧，而现在已经不需要观察了。
「你难道不好奇自己是怎么诞生在这里的吗？」
「这样做有什么价值吗？不如活在当下来的轻松。」
「那...你好不好奇外面的世界，我没见过小镇外是什么样的。」
「唔唔...」女孩发出了叫人无法理解的哼哼声，她挠挠头，面露苦色。
「你说的不错，我也没见过那里是怎样的。」
最后，她点点头，算是在默许她同样好奇着小镇外的世界吧。
「那，决定了！」
拿着伞的她突然站起来，没反应过来的我一下子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明天我要去买车票离开这座小镇。」
「喂！你...等等，你说什么？」
我跟着起身，发火的话却停在嘴边，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雀跃。
记不清这是多少个第一次，在先前我从不知道这座小镇有方法可以离开。
不，我应该是知道有办法的，毕竟我知道每年都会有观光的游客来这里游玩，但自己却从未设想过如何出去。
我缺乏的是行动，而非小镇之外的探索欲，可往往独自一人时脑袋却转不过来这个弯。
「啊...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嘛？那就后天好了。」
女孩似乎误会了我的话，我想开口辩解，越快越好，不要明天了，干脆就今天，顺便带上我吧，我愿意付出双倍的价钱，虽然我自己一个人也能买票，不管了，总之总之，请不要多想啊！
「明天的时间就用来告别好了，嗯。」
女孩的喃喃自语让我把准备说出口的话重新咽回到肚子里。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要一起来吗？」
女孩朝我伸手，露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可爱笑容。
我正准备作出回复，可伸出的手在触碰到女孩指尖的那一刹却僵在原地。
我的名字，是什么？
我不记得，话说回来，名字？父亲，母亲，邻居，同学，集市里看得熟悉的面孔，认识的人，不认识的人，有些人我是理应叫不出名字的，这不用管，但此刻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从未记住任何一个人的名字。
我叫什么呢？还是说我一开始就不存在名字？我想这个可能性更大些，毕竟我也不存在小时候。
「我叫小蓝哦，是我自己取的，你也给自己取一个吧。」
不等我反应，女孩便握住我的手，冰冷的手心在这一刻感受到温度，像太阳那般灼热。
「我不擅长取名字。」
我抽了抽嘴角，打算规避掉这个没什么意思的话题。
但小蓝似乎又一次误解了我所说的话。
「那我为你取名好了，你长得那么白净，就叫...小白怎么样？」
好敷衍的名字和理由，我在内心吐槽。
「哈哈哈哈，想知道我名字的灵感来源于哪里嘛？」
「不想！」
我赌气似的一口回绝。
「小白真是的...」
「不要那样叫我！」
......
雨势渐渐变小，落至雨伞的雨珠变得稀疏，原先暗沉沉的云雾里渗透出一缕青光。
「啊啊，天空要放晴了！」
小蓝把伞收起，激动地跳了起来，用手指向那一缕青光所在的方位，仿佛会有神明从中下凡一般。
「好了，我也该离开了，谢谢你。」
头发还没完全干，虽然不至于滴水下来，可摸上去依旧是湿漉漉的，其实再待一会也无妨，但为了避免感冒，还是先去药店买点药吧。
「你明天还会来这吗？」
没走几步，小蓝突然叫住了我。
「会的。」
「一定要来喔。」
「好，我一定来。」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答应她，反应过来时，嘴已经比大脑快了一步。
梦境里的世界没什么稀奇，只有不确定的部分紧紧围绕在身边而已。
在这里，会见到各式各样的人，和某些人不期而遇。
我说不清这个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因为它时刻在变化，从我有自主意识到今天，也许这世上又有了许多个知道自己活在梦境中的人。
为了不去随着世界的变化而遗忘些什么，我决定把这一天单独画个圈框住，作为今日我存在过的证明。
于是，趁着小蓝不注意，我偷偷在沙滩上画下了与她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