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稀疏的几滴雨珠淌过木椅，它们在诉说着阴雨天存在过的证明，但昨日与女孩的邂逅，除了脑海里的记忆，又有过什么实体化的事物存在呢？
海浪同以往一样，划到前头，过一会又退回来，流动的过程中还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声音。
海平面上不再有涟漪产生，倘若沙滩没了吸水性，雨珠能很快地被蒸发掉，那这世界便不会看出被洗涮过的样子。
这场暴雨不存在的话，我现在就可以躺在沙滩上，一个人享受着海浪演奏的交响乐。
哪怕不这样，只是单纯的散步，看看天空，再不济对着远处的海平面发呆，也很不错。
总之比现在双臂交叉着无事可干要好得多了。
我难得因海浪的翻滚而感到心烦气躁，这片片白色的泡沫，像一群奔跑的马翻腾着向前，无尽的能量在波涛中绽放，把象征着我和少女的约定彻底洗刷殆尽。
昨天画下的痕迹，随着夜晚的涨潮而无影无踪。
我沉不下心，顺着海浪的节拍来回走动，浩瀚的它在太阳的照耀下波光粼粼，恍若天地间的一幅壮丽画卷，而我想必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这几天来，我这样的沧海一粟都依附在画卷之上，是我单方面的依赖，才促使我们之间有了短暂的共存。
可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这种共存了。
数十分钟过去，皮鞋划在沙滩上的痕迹愈来愈多，也愈来愈深，虽然大部分都被湍急的海浪给冲走了，但它的数目依旧没有要减少的样子。
我很烦躁，这一切真是糟透了，流水的潺潺声，脚踩在沙子上那泥泞的触感，以及虫鸟的叫声，这些都暗暗加剧了我焦急的心情。
这是在梦里，哪怕看上去再怎么真实，这些也终归是虚假的事物，我深刻地意识到这点。
既然这样，那在梦境中苛求逻辑便是个很愚蠢的做法了，我凭什么会认为小蓝一定会来呢？
凭她说的那句「一定要来喔」？这得不出什么，她从未提到过自己会来。
她曾经一直来这个地方，不代表她以后也还会来，我必须时刻记住这里是梦，所以还是不要对梦里的人有什么期待为好。
哪怕梦境变得渐渐有逻辑起来，活在这里的人们也缓缓有了自我意识，但这里终究是梦。
永远是仿照着现实的地方，也永远是最不需要关照到逻辑这个词语的地方。
我无法确定它的井然有序是否会断崖式地塌陷，甚至往大了去说，有一个人突然消失在这里都称不上是大事。
就是这样的吧，所以我该回去了吧。
我不止一次地在脑海中进行推论，但不出意外地也没有一次迈开腿是为了朝堤防上走去。
我始终在等着小蓝，我期待着与她会面，我为什么变得想和别人打交道了呢？大抵因为她叫我注重起无数个先前不被我所留意到的细节，算得上是我在这里唯一接触到的还算正常的人类吧，这样说有些过分，反正我就是能和她聊得上话。
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大海闪耀着蓝色的光芒，如同一个巨大的宝石，我并非不顾及它，而是期待着更璀璨的宝石与我相遇。
「啊，小白！」
终于，再次听到这个轻快的声音，我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了下来，海浪拂过海滩发出的潺潺声重新变得悦耳。
「等很久了吗，应该提前定好时间的。」
「是啊。」
我不太高兴地嘟着嘴，讲真我其实不知道自己闹别扭的原因，明明是自己自说自话地大早上开始就来这里等着。
「好啦，下次我来等你就是。」
小蓝嘿嘿嘿地傻笑几声，把右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作为补偿，今天我请你去集市吃东西。」
「你不是要和小镇道别吗？」
「就是把好吃的东西都留在胃里，这样的。」
「这根本就是贪吃吧！」
「嘿嘿...」
眼看没理，小蓝准备蹦蹦跳跳地准备按照刚才走过的路线原路返回，却被我给拉住。
「既然来了这里，为什么不先和海滩告别呢？」
「诶？因为这里没有吃的嘛。」
「真肤浅。」
我顾不得沙子上的潮湿，赌气似的一屁股坐了下来。
「既然每天都来，就应该更注重它才对。」
「我两次在这里看到你，你都是一副想尽快离开的样子，所以我还以为你不太喜欢这里呢。」
小蓝打趣地说着，同时坐到我旁边，我原以为她会和最开始一样光着脚在海滩上奔跑。
「我其实，倒还挺喜欢这里的...」
我的语气逐渐变轻，因为不久前我才否认过这片海滩的价值，如此出尔反尔使我十分尴尬。
「也就是说小白是因为不想看到我才离开吗？好难受哦。」
小蓝作势地躺在地上，她一点也不嫌脏，任凭肮脏的泥泞沾染到她洁净的发丝。
「不是！虽然说我比较喜欢一个人待着，但是我不排斥你，就比如...嗯，总之我没有讨厌你，我很想...」
我着急地摆手摇头，语气慌乱无比，一时间差点将埋在心里的尴尬事物给说了出去，这种磕磕绊绊的言辞只会徒增小蓝的怀疑吧。
「比如什么？」
果不其然，小蓝一察觉到我正在逃避的话题，就兴奋地坐起身子，用一双求知的眼睛盯着我。
「没什么啦！」
我感到脸颊发烫，直勾勾盯着眼前的海平面，试图借助自然景物来缓解这一状况，我想是因为不好意思说出自己在期待小蓝到来这件事感到害羞而导致的，原来害羞会让脸颊变得温热，甚至会影响表述能力，我在切身感受过后对其有了实际的了解。
「这样啊。」
小蓝刻意转过头去，我听到了她偷笑的声音，一定被她看出来了，可恶。
我尽力不去把注意力移到小蓝身上，观察起那分割着天空与海洋的混沌线条。
海面永无止境地延伸，划出一道弧度，它无法触及到天界，可远远望去，它们却相遇在了一起。
「在看什么呢？」
小蓝带着没有擦干笑容的嘴角凑到我面前，和我一起把视线投向海面。
「我在想，这个世界的天空和海洋会不会汇聚到一起。」
「怎么可能会嘛。」
是啊，怎么可能，如果按照认知中的常理来说，海洋与天穹的距离差的可远了，趋近于无穷。
可是在梦境里，它们为何不能汇聚在一起呢？我完全不必要在这里考虑常识。
况且我都不知道这个常识是如何出现在我脑海中的。
有个浪漫的说法，坐在沙滩上眺望大海，远处水天相接，倘若处于傍晚，便可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只可惜现在不是秋季，那般凋零的美感不会在我的眼前出现。
如果说天空会与海洋有着交界，那也就意味着世界有了尽头。
那么尽头外的那一端又会是怎样的，会有人能够到达那一端吗？
「我不喜欢多想，能够无所事事地活在这个世界里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小蓝慵懒地伸着懒腰，哪怕有机会能到达世界的彼端，她或许也不会朝着那里迈进。
「这很有小蓝的作风。」
嘴角不自觉扬起的同时，我内心的沉闷感却愈发加重。
作为同样活在小镇上的人，我是否想得太过遥远，太过不切实际了。
一个不了解这个小镇，甚至对自己都自顾不暇的人，竟妄想着离开这里，去看外面的世界。
我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啊！我低下头，眼神低迷、恍若失了精气神，忧愁着看向在腿中的一小片沙圈。
不知不觉的，在我眼中，那一小片沙圈里竟与想象里小镇的全景重合。
我活在小镇里，同样的，我也活在这一小片沙圈中。
我并非不认可小蓝说的话，甚至有一瞬间，我被她的话所打动。
这样活下去没什么不好，无论是精神还是物质，只要活在小镇中，这些都可以被满足。
但是，我想看到更多。
倘若不移开双腿，沙圈里的那数以千计的沙粒终究只能看到蔚蓝的天空。
诚然，这很美，是我认为最美丽的景物之一。
但它们永远也见不到对岸的大海，永远看不见散播着熠熠光辉奔赴山下的太阳，它们甚至都不会觉得这世界上有山，这样一来，它们就想不到这世上会有孩子在清晨拿着布偶熊乐呵呵的在吃完早饭后就跑到山顶玩耍，同样的，它们也不会知道在同一天，会有一位年迈的老人拄着他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人类是贪婪的，所有人都是这样，只不过有的人很容易被满足，而我并不想止步于此。
我想看到更多，更多我没见过的事物。
我想看到海洋的尽头，我想知道海鸥飞去哪里，我想询问太阳先生走下山之后，和月亮小姐说了什么，才让她心甘情愿地接班。
我想要的有很多，多到这个世界无法装下我所有的疑问。
所以，我必须离开这里，因为我是个极其贪婪的人。
于是乎，我站起身，看向身旁的少女，并对她伸出手。
「该走了，去其他地方道别吧。」
「诶~那么着急干什么嘛，我地都还没坐热。」
小蓝慵懒地拖起长音，却还是握住我的手站了起来。
「被太阳烘烤过的沙子原本就是烫的吧。」
我一脸无奈地看着小蓝，她却并没有因为被拆穿后而感到愧疚，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自己的恶趣味得到了满足。
「那是太阳给的温度，又不是我给的，所以对于我来说，它还是凉的哦。」
「这是什么歪理啊！」
「嘿嘿。」
小蓝打着哈哈，轻松地跑到通向堤防的楼梯前，朝我笑道。
「和我去集市吧，毕竟我说了要请你吃东西嘛。」
我拍了拍脸颊，努力让脑袋保持清醒，随即跟在她的后头，向着陌生而熟悉的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