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话

往深处走，集市变得越来越狭隘。
我从未想过小镇里的集市竟然拥有尽头，准确来讲，应该是我从未到达过集市的尽头。
每次到集市都是出于玩乐目的的我，又怎么会去想这里是否能够通往外界呢？
震惊之余，我不免多了几分惭愧，自己太过依赖小蓝了，明明对方和自己在思想上并不顺路。
「不远处是和集市相接的堤防。」
小蓝走在我前面，她突然回头看我，笑着指向那个我熟悉的场景。
那是有如在秋日的咖啡馆内，金黄色的落叶伴随午后日光一同透过窗户洒在她脸庞上那般耀眼。
「小蓝对外面真的没有一点兴趣吗？」
抱着一丝不舍和希望，我又一次询问道。
「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嘛...一点也没有哦。」
小蓝突然停在原地，双手叉腰，作出由于被询问太多次而感到烦恼的姿态。
「这样的话，为什么还要说自己也想去买车票离开这座小镇呢？」
走至她面前，我停下脚步，突然想到她曾经说过与她思想相悖的话。
和我不顺路的小蓝，为什么要在当时说出自己想买车票去外面的谎言呢？
「嗯...」
她的表情变得苦涩，并没有直视我的双眼，视线飘到了遥远的天边。
「到车上之后再告诉你吧。」
她打起马虎，拉起我的手，朝我微微笑道，这次的她闭上了原本会半弯着的眼睛。
我就这样被她牵着手，迈向未知且悠远的世界。
又一次在堤防上听到了潺潺的海浪声。
集市和堤防原来是相连的吗？我下意识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怎么可能嘛，通往堤防的路是一条泥泞的小径，和集市的方向完全相反。
我即刻在脑海中否认了这个问题，可周遭熟悉的景象又叫我陷入困惑之中。
银白色的围栏，每隔几米凸起的一小块石柱，还有稀奇古怪的花色条纹，都和记忆中前些日子去过的堤防相同，总不能说这座小镇里所有的堤防都是这样设计的吧。
围栏边的中年男人已经全部消失了，仿佛世上不存在过这些人。
只有我和小蓝两个人的堤防显得相当冷清，这样也好，我不需要其他人的打扰。
每走一步路，都好似置身于沙地，脚下是软绵绵的踩踏感。
我闭上眼睛，有小蓝拉着我向前漫无目的的走，天气相当燥热，身体流了许多汗，但我却一点也不口渴。
海浪声越来越清晰，就像在靠近海岸一样，但睁开眼时，我看到的依旧是一望无垠的空地。
不合理的地方越来越多，多到我无暇顾及，反正这里只是梦境罢了。
再往后走，我看见了之前和小蓝坐过的长椅，这叫我联想到那时候画下的圆圈，可惜它早已被海浪带去了不知名的远方。
在那之后，接下来走的路对我而言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按理来说，堤防的尽头有一个可供上下的楼梯，那里已经是终点了才对。
可我此刻正走在延伸下去，由狭隘慢慢变得开阔的道路上。
「刚才走过的地方，是我印象里的堤防吗？」
我跟着小蓝的脚步，将内心的疑虑问了出来。
「是的哦，它变得不一样了吧。」
好神奇！我在内心感慨道，它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至于怎么做到的...这是秘密。」
小蓝没有回头看我，但她像是通过触摸读取到我内心的想法一般，自顾自地在我的内心里打上一个问号。
「真小气。」
我没好气地嘟着嘴，用确保她能听到的声音轻声呢喃。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拱形的隧道出现在眼前，步入其中，四周黑乎乎的，好在听不见汽车行驶过的声音，要不然这样走在路上绝对会发生事故。
「这是隧道哦，可以穿过山的另一端。」
「如果打通了东西方的隧道，我可以看见太阳吗？」
我是知道隧道的，看到它之后，脑海里关于它的记忆就会被完全唤醒，听了小蓝的话之后，脑海中冒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不可以。」
小蓝斩钉截铁地回复道，与此同时，隧道末端出现了一片纯白的光明。
「通过这一段路程的时间，差不多就是太阳下山的时间，所以从西方走来的你只会完美的和太阳错过。」
她用一种童话的叙述方法委婉回答了我。
茂密的树林映入眼帘，大多都是我没见过的树木。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有许多树是不可能同时开放的，就好比樱花树和梅花树，但现在它们却开在了同一片树林里。
各类花草的清芬涌入鼻腔，我和小蓝走在未被人类开发过的泥土上，这里没有虫鸣，只有风吹过枝叶的沙沙作响以及脚踩在落叶上的嘎吱声。
挺拔的香樟树将阳光遮蔽，沿着偶尔透出的零星光点行走，哪怕被众多树木包围，它也不曾消失过。
渐渐地，光圈变成橘黄色，仿佛已经到了深秋时节，银杏树金黄色的叶子宛如被阳光照耀的琥珀，温暖生动，它似繁星闪烁，矗立在这个它本不应出现的夏日。
落叶给大地铺上了地毯，随着风的轻拂，它们在空气中旋转舞动，在我想与之共舞的时候又纷纷扬扬地落下。于是乎，绚丽的色彩渐渐褪去，树木露出了萧瑟的枝干。
尖端的花团锦簇，数以千计的它们构成了一片粉红色的海洋，漫步在其中，那种淡淡的、清新的香味，能够让人瞬间忘记疲劳和烦恼，仿佛置身于一个纯净的童话世界当中。
光斑越来越浅，梅花也由浅红变为深红，最后，光斑停在了一簇茂密的灌丛中间。
「从这里穿过会有惊喜哦。」
小蓝指着那簇茂密的灌丛说道，我不知沿着这斑圈走的路能出现什么奇迹，心中隐隐感到好奇。
会是什么呢？也许是更广阔的一片树林，或是一望无垠的平原，要不然会是高耸入云的山峰吗？不管怎样，从中随机挑选出一件景物都是能令我大饱眼福的存在，尽管我心中更希望能快点到达车站，但再多些诸如此类的佳景我也并不介意。
我按捺不住激动，抢先钻过去，随后看到了此身难忘的一幕——
我看见了一个新的城市，虽然没有想象中那些景物壮阔，但真正看到除小镇以外的风景，哪怕再过平常，我也会感到相当兴奋。
这里人群熙攘，比小镇上要热闹许多，偶尔还有车子行驶在修建好的柏油路上。
不过在它对面的树林却没有被开发过的痕迹，这可实在不合理。
「是没见过的小镇呢。」
小蓝把右手挡在额前，不知是为了遮阳还是为了打量这座城市，显然前者的可能性会更大些。
「没见过的话，你怎么知道这条路上会有车站？」
「其实在这个世界里，二者并不冲突的啦。」
小蓝发出「嘿嘿」的笑声，她说出这句令我感到疑惑的话后，继续朝前方走去。
每走一步，莫名熟悉感就更深几分，如灵气般缠绕在四周。
那些和我擦肩而过的人，都是我见过的，说不出口的熟悉面庞，我瞥见玻璃内咖啡店里端着盘子的服务生，他长着刨冰店老板的脸。
「再走一小会就到了哦。」
小蓝的语气透露着轻松愉悦，她并没有像我那样东张西望，而是直直地朝着目的地的方向走去。
「好。」
我们等待绿灯亮起，然后横越马路，我比较好奇这座城市里的车子从哪里来，又要开往哪里，于是朝驾驶室看了一眼，但那里雾蒙蒙的，看不清楚人影。
不久后，如同小蓝所说的，我们看到车站了，即便内心已经知道这里会有车站，但看见这个新奇的景物，我还是不免会感到惊讶。
「是车站！」
「嗯。」
我们小跑步进了车站的入口，这里和整座城市相比显得破败和萧条，倘若把它们拆分来看，我完全想不到它会被建在这座城市中。
踏入车站内部，有一阵冷风袭来，这突如其来的凉意使我险些忘记此刻的季节，算了，反正这里是梦境。
车站空荡荡的，没有人坐在整齐划一的接待椅上，那些铁质的椅子或许因此而长上了许多锈斑。
再看篓子里的一沓报纸，上面的日期已经模糊不清，其实它连大标题都看不清楚，对于梦境而言，试图让它想出一个有完整内容的报纸，一定是个十分苛刻的要求。
「小白不来买票吗？」
小蓝站在自动售票机前，拿着一张临时票朝我挥手。
我差点忘了这一茬，于是赶忙跑到她身边，对着就近的一台机器磕磕绊绊地操作着。
这是我第一次购买车票，所以花了稍长的一段时间，机器弹出的车票没有明确标明目的地和时间，应该说它和报纸类似，重要的信息模糊不清，无法被提取到，我只能用它通过闸机，和小蓝一起走向二楼的月台。
月台上依旧有风，但是没有站口处那般寒冷，我只能感到丝丝清凉。
可或许是没有人的缘故，呼啸而来的风从未停歇。
上端有一个电子屏，或许是用来显示电车到来时间的，可它在我眼中却是一堆乱码。
站台中间有一个用玻璃围起来的候车室，南边还有吸烟处和垃圾桶...我好奇地打量着这里的每个角落。
「车站有那么稀奇吗？」
小蓝对静不下心的我发问。
「对啊。」我感觉自己被看成了没见过世面的人，一时感到十分羞愧，但随即又坦然面对了这一事实，那也没办法，我怎么可能比得上第二次来这里的小蓝。
等电车的时候，我回头看向身后的站板，虽然辨认不出上面的字迹，但现实里是否会有这个站台存在呢？
我闭上眼，放松肩膀和脊椎，直至感受到身旁不远处传来人的吐息。
「电车来了。」
我撇头看向小蓝，又把头转正，电车呼啸时带动的强风拂过面颊，让我的头发飘了起来。
停顿数秒后， 车门打开，我和小蓝一同步入车厢内，虽然车身和站台间的缝隙还不足以会叫人掉下去，但穿过二者时，仍旧需要很完全的心理准备。
和站台上大差不差，至少这一节车厢里，除了我和小蓝以外没有其他人。
「哇！真是难得！」
小蓝伸出双臂，兴奋地大吼大叫，然后躺在座位上，我则坐在她对面。
难得的是什么？我在内心这样吐槽。
车门此刻正敞开着，我想现在还有机会离开车厢，但我并不会这样做，此刻的我对未知的远方充满向往，虽然也有担忧存在，但毕竟占比少数。
在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电车缓缓发动了。
「真满足哦~」
我把车窗打开，铺面而来的凉风缓解了闭塞的沉闷感，叫人身心愉悦。
我伸了个懒腰，袖口处钻进些许阴风，我无暇因它们的寒冷而抱紧身子，抓紧问出了在车上才能询问的话。
「现在可以说原因了吗？」
「诶？什么原因？」
小蓝歪起脑袋，表现出一脸茫然。
「就是你为什么要买票去车站。」
「现在还想知道嘛！」
她半张着嘴，特地作出夸张的神态，不免让我在心中感慨演得实在太过了。
「嗯，被你这样卖关子之后反倒更加好奇了。」
「这样啊...」
突然，我闻到了熟悉的气味，那是海风席卷沙滩时带来的咸涩气息，我急忙把头向外探去，好在看见的并不是那个熟悉的堤防，而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小白觉得这趟电车会通向哪里？」
小蓝突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她脱掉鞋子，盘腿而坐。
我望着海洋，无法给出答案，看不见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未知数，就像未来的发展一样，永远没有人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不知道。」
我于是遵循本心，如实回答道。
「它...会永无止境地行驶下去，没有终点。」
「这是什么意思？」
我歪着头看向小蓝，后者则是一脸歉疚地与我对视。
「小白还记得之前下的那场雨吗？」
「记得。」
「那是我做的，我和你说过，因为我在脑海中想象了第二天会下雨。」
我搜索起在脑海中的记忆，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当时的我只觉得这是巧合罢了。
莫非小蓝有什么呼天唤雨的能力？这真是厉害。
「通往车站的路，甚至于车站本身，都是我一个人想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看到的一切，都是基于你想象而完成的事物吗？」
「是的。」
电车驶在海上的轨道。窗外的海面波光粼粼，让我的眼睛完全睁不开，我用手挡住太阳，眺望海洋。
「我会提出去车站的理由，是因为发现了你向往外面，所以想给你创造一个回忆，但是这注定是无法成功的，我们只能被困在这里。」
看来连呼天唤雨的小蓝都无法打破梦境，我捂着额头，心情有些沉闷。
而对方则学着我，转头看向一望无垠的大海。
「我呀，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知道这里是梦境了。」
她自顾自地叹息，随后伸了个懒腰，趴在车窗前一动不动。
「嘛，我那时候说的私心，其实和你猜的大差不差了。」
小蓝直起身，然后看向我，在几秒钟的沉默过后，她突然整个人扑倒到我身上，令我措手不及。
我感觉自己的后背正在被紧紧地拥住，有一圈不属于我的炙热体温肆意侵占着我的肌肤。
我再度闻到她衣领处的香气，那是只有贴近时才能完全享受到的芳香。
「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和别人正常的说过话了。」
她温顺的发丝流到我的脸颊上，我闻到了洗发水的香气，也可能是她身上独特的体香。
「所以...所以...」
我的脑子处于宕机状态，对目前的这一场景还没有缓过神来，却已经听见了女孩的哭腔。
「可不可以，请你不要离开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