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话

少女眼眶微微泛红，发出如同小猫的呜咽，她肩膀微微颤抖着，泪珠在她的眼角晶莹闪烁，然后掉落到我的脖颈，我想伸出手为她拭去泪水，可手臂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脑袋好晕，短短几天里，我感觉自己被注入了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学到的知识。
对世界的怀疑，肯定世界的虚假，再到认为小镇可以被逃离...但现在小蓝却彻底否认了这一点。
我没想到她会哭，应该说我从未觉得有什么事能让她哭，这个积极到每说一句话都会在句末加一个语气词的活泼女孩，我实在想不到她竟然会因为我打算离开而哭。
我对她而言有那么重要吗？我在心中怀疑起这个问题，我并不打算因为她的卖可怜而改变自己想要离开的决心，但她带着哭腔的发问也使我在回复方面感到犹豫踌躇。
我自认为自己是理性的人，但往往遇见带有情绪色彩类的问题，我都无法直截了当地把心中的答案说出来。
小蓝紧紧拥住我的后背，她的抽泣声越来越小，但始终没有抬起头来，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她抱着我的手开始不自然地动来动去。
「抱歉，我有些太激动了。」
声音从我肩膀后传来，听着离耳朵不远，这感觉还挺新奇的。
她不愿意把身体移开，虽然有重量，但小蓝很轻，还不至于让我到吃不消的地步，我于是也就不管她。
「为什么你说自己好久都没和别人正常说过话了呢？」
我拍着小蓝的背，就像在哄小宝宝一样，我还是不理解她因为什么而哭，但既然现在发生了这档事，还是用肢体动作安慰一下好了。
「因为我遇到的有自主意识的人只有你一个呀。」
小蓝放弃了原先的拥抱姿势，她把双手搭在我两肩，头部靠在我的背上。
「有多久了呢...五年？十年？或许二十年都有可能。」
「诶...?」
我没忍住喊了出来，对我而言这是相当漫长的时间，我一直以为小蓝和我差不多年龄。
而且，这个世界上原来真的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拥有自主意识吗！难以置信。
「嘿嘿。」
她发出这样打趣的声音，把身子远离我，朝我吐了吐舌头，倘若没了眼圈的一片红润，我会完全忘记她哭泣时的可怜。
看着她稚嫩的面容，我实在想不到她已经活了这么久。
「你会感到惊讶也不奇怪，因为我一开始也不认为这里的时间是静止的。」
小蓝毫不避讳地整个人趴在我身上，她到底要在我身上停留多久啊。
「我知道你不会选择留下来，所以...请让我维持一会这样的姿势，很快就好。」
小蓝闭上眼睛，方才哭过的痕迹被彻底暴露出来。
「因为你是小白嘛。」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我假装没听见，看向车窗外遥远的天穹。
半圆形的它，或许能接上我之前画的那个很丑的圆。
窗前小蓝和我的倒影清晰可见，我很难相信，这样的世界会是虚构的。
「其实呀，我有这样的能力，是因为我去了许多地方哦。」
小蓝躺在我的怀里，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功绩一样。
「我走过徒步远行，山地野营，攀到过超高的雪峰，对了对了，我还到过沼泽地呢！」
她翘起嘴角，迷迷糊糊的样子让我不免怀疑她正在说梦话。
「我看到了好多好多东西，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的话，我可以全部放给你看哦。」
小蓝睁开眼，双臂自然张开，作出拥抱的动作。
我笑着低下头，没有吭声。
「为什么见过那些东西之后，你就能基于自己的想象来创造出它们呢？」
我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意识低迷，仿佛要溶解在空气里一样。
「不知道啊，小白也可以试试看哦，毕竟你已经有我二十年的基础了。」
小蓝说着这样不明所以的话，使我困惑地歪了歪头。
「为什么这样说？」
「比如说...雨伞。」
小蓝用食指在嘴前打了好几个圈，在想出例子后，食指立在了原地。
「在我想到这个东西的时候，小白应该也想到了吧，毕竟你没有因为我手里拿着伞而感到惊讶，还有就是那些路过的景物，你应该都可以喊出它们的名称。」
她嘎吱嘎吱地笑着，营造出一种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感觉。
「所以我认知里的一切都是你凭空想象出来的吗？」
「并不是，这些就相当于客观真理，属于知识一类的范畴，你也看到了，这些东西会让世界变得更完善。」
「倒是小白，在知道这些事实后，会打算怎么做呢。」
我啊，会怎么去做呢？是个好问题。
让世界变得完善...是类似于创世神那样的概念吗，倒不如说是借助创世神的能力，当一个二把手。
我不喜欢这样，哪怕是叫我去当创世神，我也不愿意。
我只想去一个绝对真实的世界，无论那里和我的认知有多么大的差别。
我不要活在虚假，也不想创造虚假，倘若不得已要在这里一段时间，我也一定会朝着自己的理念努力。
「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说出这句话后，我的大脑传来一阵刺痛，伴有耳鸣出现，整个人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有种认知被强行篡改的感受，应该说是有什么东西一下子涌入脑海，时间之短，令大脑没有反应过来。
「哎呀，连我都知道了，真不愧是小白。」
小蓝说着我听不懂的话，她这是什么意思？
我做不到思考，眼前的一切都缓缓趋于黑暗，随着声音的渐渐隔绝，我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时，我正躺在小蓝的膝盖上，对方微笑着看向我。
「嘿嘿。」
第一句不是诸如「你醒啦？」、「没事吧。」这样的客套话，而是一声毫无意义的语气词。
「现在的小白应该已经有离开这里的能力了。」
我在脑海里检索信息，虽然依旧感觉头疼，但相对于之前那样无法思考已经好了许多。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刻钟吧。」
还好，我坐起身子，同时安下心来，至少没有给对方增添太多麻烦。
「果然，只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才能被了解到。」
小蓝这样嘀咕着，语气似乎有些不满。
「这样说的话，你知道这世界的这么多东西，也是因为对这里感兴趣吗？」
「对啊，所以我才不想离开这里嘛。」
虽然和我想的不同，但这原因至少在情理上也说得过去。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找到了离开这里的一段记忆，正如小蓝阐述的那样，它是莫名出现在我脑海里的，就如同我莫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那样。
「我的态度和小白一样坚决！」
或许是赌气，小蓝语气加重了些许。
「那...」
「再等等...我还有话想说。」
小蓝捏住我的衣角，她抿住嘴唇，像一个即将被抛弃的孩子般楚楚可怜。
「我之前取小蓝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喜欢大海哦，而取小白这个名字，并不只有你皮肤的白皙，还对应着天空这样的意象。」
小蓝抢先我一步，将头伸出车窗。
「你之前问过我，海与天之间能否相接这样的问题吧，我给出了不能的答案。」
「海洋和天空，从远处看会若隐若现的交杂在一起，但是呀，它们始终被一条海平面所分割，或许是浅浅的一道波痕，也可能是遥远的万米高空。」
「我的私欲，其实不止有想让你陪着我，因为我早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小蓝回过头抱住我，在我耳边吐气，我感觉身体一阵酥麻。
她接下来所说的一字一句，在我耳边不停回荡，无比清晰。
「这个世界里，不止可以知道感兴趣的东西，感兴趣的人所想的一切也可以被记录哦。」
「你是说...」
「好啦，打住！」
小蓝面红耳赤地跑开，我没有看见她的正脸——或许再也看不见了，但她那红透的耳根正被我贪婪地收入眼底。
「你该走了吧，我不想让你看见我的表情，所以请不要在过来了...和你在一起的这几天我很开心，可以说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朋友，嗯，就是这样，所以去了别的地方之后也不要忘记我哦。」
电车平缓地行驶在没有尽头的轨道上，但是我心中的那班列车已经为我敞开了车门。
「知道啦。」
看着窗外眼前有一大段距离的海面，我吞了吞口水。
鼓足勇气，我把脚搭在窗框上，没有回头。
有了失重感的同时，我的身体超过一半跃出窗外，无法停止。
抬眼间看见的是一整片的蓝。
高速坠落产生的呼啸与我的尖叫声重叠，和我一同下坠，直到海水飞溅过后，我沉陷在一片蔚蓝中，才算是彻底隔绝了一切声响。
吐沫般的声音在耳畔反复响起，我没有选择挣扎，就这样越沉越深。
在这个梦境与现实交错的地方，我留不下一分一毫。
无论是记忆还是体验，都会随着闭上双眼而缓缓消失。
我头一次感觉自己抓住了时间的空隙，真正意义上感知到了时间的具象化。
此刻的每分每秒，我不停地在脑海中回忆起和小蓝的点点滴滴，却发觉所想的一切都仿佛从脑海移至指尖，稍纵即逝。
最后，只剩下『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同样有过一颗炙热的灵魂和与我碰撞。』的感悟。
我深知自己没办法再与她同坐，看着那片蔚蓝如海洋的天空发呆。
但至少，我们拉进过彼此间的距离，感受过彼此的呼吸声，心脏的一跳一动。
在一片一望无垠的海洋里，这些经历，终归会被留存起来。
一同纳入梦境中的海之彼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