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想扫一下这里。」 拿着扫帚的巫女小姐用冷淡的眼神盯着我脚下正踩着的一块地面,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 如同被隔绝了情感的机器人一般,和我记忆中的友人是完全相反的性格。 「抱歉。」 我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歉,随后挪开脚步。 在我让步过后,巫女小姐却并没有直接靠近清扫,她抬起头看了我一会,表情既看不出是在思考,也不像是在发呆,貌似就只是单纯的看着前方而已。 「谢谢。」 半晌,她才用和我相近的响度作出回复,接着往前走一小步,并重新弯下腰干活。 巫女小姐的身躯挡住了许愿的最佳站位,我退到最左边的栏杆前,出于无聊,我把视线移向满是落叶的庭院,又看向脚前一尘不染的地板。
这家伙真的有在认真工作吗?面对如此巨大的反差,我不由得怀疑她的这番举动是否别有用心。 可哪怕是怀疑也没有用,我的岗位依旧被她抢走了,这是已经发生的事实,导致我现在在神社里无事可干。我嘟起嘴,用目光无声打量眼前认真打扫的巫女小姐,我根本猜不出她为什么要执着于清理地板缝隙间的灰尘,而选择性忽视掉布满落叶的大院。 她相当吃力地挥着扫把,若是把那扫帚直立着放在她面前,说不定能高过她的眼睛,系在脑后的蝴蝶结底部挂着两个铃铛,每每晃动一下身体,清脆的叮当声便会从她身后传出,犹如挂在阳台上的风铃那般静谧优雅。 她在屋檐下躲避着阳光的侵袭,但后半身依旧被打上了透过枝叶的斑点,在酷暑时分还穿着巫女服应该会感到相当炎热吧,可她的额头上却并没有滴下汗珠,甚至连面颊都是清爽的浅白色。 反观穿着短袖的我正热得直冒汗,她的身体是由冰箱构造的吗?我不禁这样想。 「你好像经常来这里。」 巫女小姐摆弄着快要比她高的扫帚,尽管姿势看上去已经有些变形,但她始终没有露出吃力的神色,脸上挂着的是一如往常的平淡。 「啊...是。」 我被这突然的搭话吓到,在没有做好回复准备的情况下讪讪地应和着。 「有什么心事吗?」 巫女小姐低着脑袋,冷不防地朝我关心了一句,可她行为上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地板,目光不愿在我身上停留半秒。 「这个...倒也没有,只是在保佑。」 「这样啊,打扰你了。」 经过一番不知对方出何目的而发出的对话过后,巫女小姐将扫帚立起,朝我微微点头,随后重新回到庭院里打扫落叶,不知是否因为我眼拙,我看不出屋檐下地板的干净程度相较过去有何区别。 想来,这是我第一次被这位神秘的巫女小姐搭话,尽管言语不多,也多是套话,却依旧令我感到惊奇。
毕竟我来这里可不止是一天两天。由冬至夏,不知不觉我已经在这里见证了三个季节。 冬日的萧条,春日的含蓄,夏日的盛放,以我到这里的时间来算,也勉强是看到过神社平时样子的人。 神社里总会有一位拿着扫帚的巫女,在三季穿着相同的衣裳,戴着相同的发饰,游荡在庭院的各个角落,是个看上去不善言辞,行为孤僻的人。 她现在仍然在这里,似乎没有人交替她换班,而且整座神社里似乎只有她一位巫女在,我没有在这里见到过别人。 出于僻远乡镇的缘故,而且还在山间,神社很少有人会来光顾,这位巫女小姐看上去也不是喜欢和人打交道的类型,她似乎就该归属于这里,因为她们之间的共性实在相符。 「你要不要来求上一签?」 在我因思考问题而处在原地的时候,巫女小姐忽然以极其冷淡的语气对我发出邀请,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下手中的扫帚,仿佛是料定了我会拒绝。 求签?我不由得在心中想象自己拿着竹签的场面,并为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而感到疑惑。 我不过是为了祈愿友人平安而来这里的,虽然为了让自己心安的因素更多些,可从目的上并非是为了自己而来,想必巫女小姐与我交谈后也能看得出这一点。 那么她为何还要邀请我呢?并且还是在无缘无故的前提下。 尽管角落处的落叶堆已经积的很厚,但依旧有许多叶片零散地遍布在四周,这看上去是个相当庞大的工程量,然而握着扫帚的她却迟迟把行动和目光停留在相较于整个庭院板块而言或许连六分之一都到不了的一小片区域上,倘若认真去扫,想要打理干净也至少需要好几个小时吧。但她依旧在这样的自顾不暇中选择了邀请我去求签。
我读不出她话中的含义,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我为这样一个不像是喜欢打交道的人突然两次主动朝我搭话而感到奇怪。 「是免费的。」 巫女小姐好像误解了什么。她停下拿着扫帚左右晃动的手,铃铛也随之停止运动,并抬眼看向我,眼神中的冰冷似乎在警示我这是命令而并非请求,当然实际上我看不出她眼中的任何情感色彩,纯粹是因为其表情不符合想做的事而感到不真实才盲目猜测而已。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 我急忙摆手否认。这有什么好着急的啊...在做出这个动作后,连我自己都忍不住在内心吐槽。 「所以要玩吗?」 巫女小姐始终面无表情地盯着我。她竟然把求签以玩字概括,我不得不怀疑经这位巫女小姐之手的竹签是否能够准确。 「是可以,不会麻烦到你就好,但为什么...」 「不会。」 我拗不过她,再说这也是对方的一番好意,倘若拒绝就显得不太友善。尽管我想询问这么说的原因,但巫女小姐打断了我接下来欲要说的话,抢先回答一步,让我只能尴尬地点点头。她将视线移开,放下扫帚,应该是向着社务所走去了,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才缓缓将悬着的双手放下。 没过一会,她便取得一个签桶,将其伸到我面前,看着面前的深红色的签桶,我有些哭笑不得。 「就在这里求签吗?」 我接过她手中的签桶,忍不住摇了几下,将它放在栏杆上。 巫女小姐朝我眨巴着眼睛,在盯着签桶看了一会后又重新把目光转移到我脸上,即便从脸上依旧没有表现出任何情感,但我却觉得她正为我说的话而感到疑惑。 「既然这是社务所里的东西,那为什么不直接去那里求签呢?现在求完签后还要重新把它放回去。」 我自顾自地解答起我认为巫女小姐可能会出现的疑惑。 「但是我已经拿过来了。」 「说的没错...所以就在这里吧。」 既然结果已经发生,现在也只好应和着这位马虎的巫女小姐了。我抱着『为什么看似孤僻的巫女小姐要与我交谈』这样的疑惑摇动起签桶,在几秒后将其倒扣在手心,从中拿出了一条竹签,翻过来看,上面印着35号的字样,我把它翻转过来,以便让巫女小姐看清序号。 「喔,我忘记预告求签结果的纸张被放在社务所的柜子里了。」 巫女小姐接过竹签,并抱起我在求完签后重新放在栏杆上的签桶,微微朝我鞠躬。 「不好意思。」 她用听不出感情的声音向我道歉,如果忽视掉内容和动作,我完全听不出她是在道歉。 「没关系,这样一来就又要回去拿了,你还真是把每一步路都走的很有价值。」 我开玩笑地诉说着她的粗心大意,然而巫女小姐却并没有要接话的打算。 「柜子让本人来开会比较有仪式感一些。」 她背过身,耳后的两只铃铛也随之叮当作响,她用含蓄的言语示意我同她一起查看求签结果。 对于求签什么的,我一直都不抱有什么期望。 竹签大多都是凶多吉少,要不然建在神社里把『大凶』绑住的设施存在的价值就大打折扣了。 如果抽到『大凶』就把它留在神社里。走在碎石路上的我这么想着。 「到了,你可以自己找柜子开。」 我感觉没走几步路就已经到了目的地,但回头看拜殿却已经有了好一段距离。 柜子放置在社务所的正对面,虽然形式上看起来比较突兀,我也不觉得其他神社会参照这样的摆法,但至少足够方便就是了,我摸索着寻找标签为35号的柜子。 「在这里。」 巫女小姐突然凑到我的脸前,用手指向一个位于左上方的小柜子。 「谢谢。」 我简单道谢,伸出手打开柜子,红色的绒底上躺着一张没有折痕的纸片。 「枯木逢春生。」 我大声读出了用黑色笔墨写在中央的文字。 「是吉,恭喜你。」 巫女小姐微笑着点头,我第一次看见她的脸上泛出笑容,这或许是「吉」带来的好运之一吧。 「谢谢。」 我一边道谢,一边将视线转至鸟居正对面不知是否有名字的栏杆,上面挂着数张皱巴巴的纸条,内容肯定是「凶」,因为它离求签的地方不远。 栏杆上纸条的数量意味着神社里依旧会有人流涌动,只是我从未见过他们。 也许是因为他们抽到了「凶」而赌气再也不来这里,或者决定少来,总之我并未在这里见过其他人。 但类似于这种有过他人存在的痕迹却时而出现在我眼眸之下,我只得为此缘故而感慨机遇不巧。 如果真的有「那些人」存在,那我还是比较幸运的,因为我可以把求签后的结果带离神社。 不用让之后来祈祷的人们注意到又多一位抽到凶的人存在,虽然也不会有人特地留意。 我抱着如此幼稚的想法将硬币投入纸箱,全当是花钱买运。 「我说过是免费的。」 巫女小姐不满地出言制止,可硬币落入箱中的声音说明已为时已晚。 「这是购买纸张的费用啦,我要把它带回去。」 看着面前不太和善的巫女小姐,我选择了偷换概念。 「求签也包含了获取结果。」 然而她似乎并不选择放过我,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对话中的错误。 「就当我因为喜悦而下意识作出的行为嘛...」 我并起双手,用虔诚的目光看向巫女小姐,虽然我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因为这件小事不高兴。 「算了,你觉得好玩就可以。」 她收起情绪,变回了那位在语气和表情都相当冷淡的巫女小姐。 「是很好玩,谢谢你。」 其实我并不认为好玩和求签有什么关联,可好不容易让她变了态度,还是顺着她的话接应比较好。 说完这番话后,我下意识看了眼时间,已经超出我过去祈愿的二十多分钟了。 「你要走了吗?」 大概是因为注意到我低头看手表的动作,巫女小姐了客套性问一句。 「嗯,时间差不多了。」 我点点头,攥着纸张朝她挥手告别,往鸟居外走去。 「以后还要来。」 在我背后的巫女小姐突然大声喊道,我难以想象她微微仰起头放声说话的样子,其明朗的声音也令我感到新奇。 「好。」 我转过头,以同样的响度进行回应,此时的巫女小姐已变回了原本冷淡的模样。 与表面上的阴冷不同,她的目光相当灼热,以至于我哪怕转回头去走在参道上,都能隐隐察觉到有被盯着的感觉,直至走出鸟居以外,这种感觉才渐渐消失。 到头来,我还是没能搞明白为何巫女小姐要突然朝我搭话。 我再度拿起那张印着「吉」的纸片,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呢喃起『枯木逢春生』这几个字。 「像草木在春天发芽,绿叶生长茂盛般地,随着时间繁荣昌盛。」 这是纸片上附赠的一小行话,我对如此解析表示似懂非懂。 倘若枯木是冬天的草木,那么遇见春日而生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而四季交替之下定然会存在着又一次凋落,也就是说繁荣后定会有挫折,这样的寓意为何以「吉」字概括呢? 郁郁葱葱的树木下,阳光在铺满沙硕的地面上留下投影,蝉鸣随之倾泻,掩映在绿意盎然的古树之间,缝隙下斑驳的光影仿佛藏匿着一段千年的往事。 我那些稚嫩愚昧的困惑也一同漫步在神社的回廊中,隐含在古人的低语和现人的祈祷下,成为一个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谜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