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夏安。
看着墓碑上,夏安的名字。现在,“夏安”已经成为了记号,而非活生生的人。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直到把肺部的空气全部排出才作罢。
墓园里很安静,只有细雨声。我望望四周,好像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打伞,雨水很快打湿了我的身子。
又是三月了啊。我想起了去年的事。想起了那时的我,在天台上的冒昧。那时的夏安……她的一颦一笑我都记得;她和空气说的话,躲在一旁的我也清楚。
我的头发已经很久没打理了。在经历雨的洗礼后,额前的刘海全部贴在了皮肤上。
我喟然长叹。
夏安死了,死得很突然,但我并不意外。不过,老实说,她的死,没有带来什么。
在蒙蒙细雨中,我蹲下身子,细细抚摸着碑文,试图从那冰冷中感受到夏安的温度。
夏安死在了学校天台。确切地说,她是从那里跳下去死的。听说她的死状很惨,尸体成了一摊肉,难以辨认。学校群里甚至有那时的照片,但我没看。
据他们说,夏安的自杀没有一点征兆。
但我知道,有征兆,而且很多,也很久了。
要是当时,我和她一起上天台,就好了。那么,这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
我这样想着,感觉目眩,脚已经站不住了,就干脆半跪在了墓前。
我回忆起葬礼上的点滴。夏安的父母,好像掉了几滴眼泪,不过也只有几滴;同学们在窃窃私语,几人面露愧色,不过我想这事很快就会成为他们茶饭后的谈资;老师沉默不语,冷漠地看着手机,似乎这事与其无关。
报纸上好像报道了一点东西,不过那些东西也仅仅留在了纸上。几天后,学校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一切依旧是那样无聊。
学校里依然一塌糊涂。面目可憎的家伙神气活现,俗不可耐的教师耀武扬威。70%的教师是虐待狂——起码是半个虐待狂——20%的教师是无能之辈,余下的10%都是二者兼具的集大成者。
繁琐无聊的校规多如牛毛,扼杀个性的体制坚不可摧。
素质无限接近于0的家伙个个成绩名列前茅。更有甚者,已经拿夏安的事来说笑了。
的确,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那个天台被封锁了之外。
但,如果夏安没有死的话,仍然身处那种泥沼中的她,估计也会继续被寂寞折磨吧。
如果硬要给她的死找一个原因,我想——
原因是,她是无聊和麻木的污泥中的,唯一的花。花渴求阳光和雨露的爱。但污泥只会嘲笑她矫情。
一只花坏了一片污泥。呵。所以她受到了惩罚。
太阳穴那里突突直跳,我狠命地揉了揉。
我看着夏安的墓碑,神情恍然,脑海一片空白,就像被光之洪水袭击了一样。我反复确认着那墓碑上的名字,反复回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她真的死了吗?
明明,几乎什么都没有变啊。
我把手掌按在石碑的尖角处,慢慢下压。疼痛感很清晰地传到大脑,告诉我,一切都是真实的。
“唉……还是发生了啊。”我仰天长叹。雨水落入我的眼中,视线迷离。
我很愧疚,胃很沉重。因为我感觉,是我没救下她。
“这不怪你。”这个声音,让我的耳朵抖了一下。
这个声音,我之前没听到过。但我立刻就知道来者是谁。我慢慢回头,映入眼帘的那张脸,和夏安的几乎一模一样。
我把视线移回墓碑。
“不,我觉得是我的责任。”什么东西流到我嘴里,是咸的,不是雨,“是我的问题。那时我没陪着她。”我一字一顿地说,每个字都似乎有千钧之重。
每个字,都带着罪恶与懊悔。我感觉,我恐怕终身无法摆脱那种感觉了。它会像我的影子一样,跟随我一辈子。它会在阳光下显得更黑暗,会在黑暗中把阴影无限扩大。
“我说了,不怪你啊……”我听到一声叹息,“要怪的人,是我。”
“什么啊,你可是世上唯一的,真正懂她爱她的人啊。怎么能怪你呢?反倒是我……我在她心灵的门槛前徘徊太久了。”我双膝下跪,默默低了头,闭上了眼。
我不知道祈祷文,但还是为夏安祈祷着。
之后,我和安夏,都没有说话。我屏住呼吸,让心跳暂停。于是,天地之间,就只有细雨声了。雨声摩擦着我的心,但心已无力迸发出花火。
我能感觉到,安夏还没走。她现在,应该也在看着夏安的墓碑吧。现在,她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不知道,也没有资格知道。我,只明白一点。
我得活着。
因为生活还在继续。
就算我死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那种无法撼动的东西,就像这世界的铁律一般——
无聊的依旧无聊,寂寞的依旧寂寞,无爱的依旧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