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路途十分无趣,窗外的景色在车队火把的光照范围内仍是一成不变的阔叶林,偶尔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森林裏传来乌鸦的嘎嘎叫声和唧唧虫鸣。
车厢内还是一样的寂静,没有人开口说话,唯一随着车程而一同增加的就只有路面的颠簸程度,让我的屁股感觉都要开花了。
众所周知,睡眠最要命的不是噪音的颠簸,甚至有研究显示白噪音和摇晃可以帮助入眠,最要命的是不规律的噪音,例如打鼾声,还有时不时给你来一下的震动,就像现在。
卢基乌斯坐在我的正对面,正襟危坐,不管马车如何晃动都稳如泰山,我都怀疑我们搭的不是同一辆马车。
而他又同时看向正前方,也就是我这边,真是怪渗人的,让我更坐立难安了。
"红发男。"
"……"
卢基乌斯连看都没看我的眼睛,跟没有听到一样,所以我又唤道:
"卢基乌斯……"
"什麽事情?"
"……"
你故意的的吧?现在知道你其实很小心眼了,卢基乌斯。
"……到底是什麽事?"
"算了,卢基乌斯我问你,你都不用睡觉吗,一直盯着我做甚麽?"
"妳连这个都不知道?不过也是,毕竟妳失忆了。是这样的,在世界法则下,随着体术能力上升,睡眠的时间就会变短,间隔亦会更久。以我为例,身为一名圣殿骑士,我只需要睡眠三至四个小时,便能够持续一週保持清醒。"
卢基乌斯精简地解释,随后又补充说:
"更何况,我还要盯紧妳,要是妳这麽一个魔修利用魔煞之气在这里大开杀戒可不得了。"
这傢伙是不是有病?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是能做什麽坏事?我还以为他懂我心思,结果还不是。
"你这傢伙有问题吗?首先,我像是那种人吗?再说,本姑娘连那什麽「魔煞之气」都不知道怎麽操控,保护自己都有困难了,怎麽可能大开杀戒?"
"魔修提升实力的方式我也是略有耳闻,几乎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啧……你这傢伙简直不可理喻,不跟你说话了。"
少女皱了皱小琼鼻,撇过头道。
"不说也罢,前面就要到休息站了,妳一路来都没吃什麽吧?"
虽然卢基乌斯这个开启话题十分莫名奇妙,但他面无表情的样子却让人没有丝毫违和感。
这麽一说,我好想的确从醒来开始就不曾吃过什麽东西,虽然不会太饿,但天气燥热,即使有卢基乌斯拿了一个小水袋给我,到现在也是有些口乾舌燥,想吃些不油腻的东西。
卢基乌斯看了看我的面部表情,开口说:
"对吧?"
"也许吧……。"
~~~~
半小时后——
在森林的边缘,商队的人们围坐在火堆旁,他们的脸庞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平和。营火不仅提供了温暖,也带来了安全感,驱散了夜晚的寒意和野兽的威胁。营火周围,食物在炭火上烤着,散发出诱人的香味,让人们的胃口大开。
影子在地上拉长,随着火光的摇曳而动。火焰的每一次闪烁都像是在诉说着过往的故事。营火发出的微微噼啪声与谈话喧哗声成了温馨景象的调味剂。
费兹坐在长木凳上,静静地望着营火,心中感慨万千。
"那位圣殿骑士和他的助理,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让我们碰上,怕不是……唉。"
其实这里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有着劫后馀生的喜悦,他们也感受到了活着的幸福,但是有些队员也带着同伴生命逝去的悲伤和无奈,杯酒下肚,许多原本互看不顺眼的人也敞开心扉倾诉与彼此。
然而这份情绪和气氛,却与营火旁外圈的一桌一高一矮两人毫无关係。
前者是一名穿着棕色有领夹克的便衣骑士,背对营火,他酒红色的长发在火光下显得格外温暖,长木条桌前放着与其不搭的乾麵包还有纸盘上水红色果肉、绿皮的水果切片。
骑士伸出手拿起一块乾麵包,优雅的撕下一小部分放进嘴里无声地咀嚼。然后抬头望向对面身着黑色异域服装的银发少女。
少女身前亦用餐不像是前者慢条斯理,先是拿起整块麵包一口便啃下近三分之一,狼吞虎嚥般解决嘴里的食物后便将一旁水果切片拿起,带着期待的神情轻轻咬下一口,然后露出如同考生猜对答案般融化的表情,接着便以迅雷之势把剩馀的水果都吞蚀殆尽了。
少女仍未嚥下便兴奋地喊道:
"西嘎!这就是——咕——这就是西瓜!好好吃!"
"不是什麽西瓜,这种水果叫做伐萨果,据我所知,即便是东洲人也是称呼它为寒瓜"
"这种事情在美味面前都无所谓啦,红头骑士。"
少女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角的果汁,彷彿意犹未尽的遗憾了一下,但马上又带着见猎心喜的眼神看向骑士没有碰的那盘伐萨果,殷红色宝石般的目光在伐萨果和骑士之间徘徊。最后用软糯的声线开口:
"卢基乌斯大人……,我突然感觉喉咙有一股燥热,真的……很难受,如果你……"
"唉。"
被称为卢基乌斯的男子看向赤瞳少女楚楚可怜的眼神,叹了一口气,虽然似乎无奈却又在意料之中的表情,说道:
"伐萨果我不吃。"
少女瞬间露出得逞的窃喜,立马起身把卢基乌斯的那盘抬到自己面前。
"嘿嘿……。"
卢基乌斯从胸前的口袋拿出白色手帕,擦了擦嘴边,然后撇向营帐区说道。
"慢慢吃,吃完就进帐篷休息吧,明天开始商队会进入哈萨河流域的中游,我们就会改走河运系统。"
"河运?"
"是的,河运顾名思义就是利用船隻在河流的上下游之间移动,这种水力运输方式相比于通常的兽力陆运,可以说是省时十分、省力百倍也不为过。"
"呜——嗯,这偶猪道……。"
少女点头,含糊不清地说。
"哈萨河河运放眼全世界也是独一无二的,更是那哈隆王朝的重点建设工程,每年都要消耗数不清的金币,这不仅是因为每天上百万人次的流量,更是因为哈萨河每年都会在夏季大规模氾滥,王朝虽然尝试许多诸如拦水堤坝等设施以及手段,却仍然只是杯水车薪,所以每当七月底时,河流管辖部官员便会宣告【哈匹禁令】,也就是河运管制。这对于商队来说是要承受钜额的损失,这也是为什麽我们要赶在七月中旬抵达中游航站。"
"当然,除了天灾之外,也有些人为因素会成为商队中间的阻碍,例如在河水氾滥期间,卡罗尔週边的地下犯罪组织便会趁这时机发难,像是人口贩卖、毒品交易都是见怪不怪,让管辖部疲于奔命。"
"喔……。"
少女抿嘴回应。
卢基乌斯停顿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拿出来同款样式的另一条白色手帕,递给少女。
"拿着擦嘴,用完还我。"
"哦,谢谢……。"
少女一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接过手帕擦了擦嘴边的汁液时,却瞄到营火的方向有着两个身穿皮裤、轻铠的大汉勾着肩,左右手都拿着一个陶杯,向这桌走来,似乎其中一杯还是装满了黑色汁液。
"?"
~~~~
"?"
那两个傢伙是来干什麽的,找我有事?
于是我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卢基乌斯,他还是没有回头看我,但他应该感受到了视线,说道:
"不用问我,我也不确定,但他们是护卫队的成员,应该是来道谢的吧。
此时此刻,我真的觉得这个叫卢基乌斯的红发男还真懂我想要什麽,他难不成是我肚子裏的蛔虫吧?
说实话他还挺让本姑娘满意的,再看看他本人,酒红色的发丝在晚风里晃盪,营火照映出侧脸颊的稜线分明、暮色的眼神清澈,他的脸皮是漂亮的,应该说放在街上都会迷倒一群情窦初开的少女那种程度。
但我对他有感觉吗?并没有,我感觉我只是把他当成好基友、好兄弟,仅此而已。或许这也跟缺失的器官有些关係。看来以后还是得花很长的日子探寻自己的身世……。
"两位!"
粗糙的大叔嗓音简直没有把我吓得一激灵。
我用略带不悦的眼神看着那个大叔,但他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
"俺是——嗝——,俺叫伊德里斯,是一名护卫队员,这是我大哥,萨米尔,护卫队队长"
他顶着红脸颊,醉醺醺地说。
"伊德里斯,大哥我可以自己说,不用劳烦你这个醉鬼开口。"
萨米尔开口,随后眼中闪耀着感激之情,对着卢基乌斯微笑道:
"卢基乌斯先生,我们无法用言语表达我们对你的感激之情。如果不是你们两位,我们恐怕已经殒命当场。请接受我这一杯敬酒"
萨米尔语毕重重的把一杯装满黑色液体和泡沫的陶杯放到桌上。
卢基乌斯站起来,表情庄重地回应道:
"萨米尔先生,伊德里斯先生,这是我作为一个骑士的本分。我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不幸降临在无辜的人身上。请不要客气,我们只是尽了自己的责任。"
然后他又把眼神抛到我头上来,话锋一转,说道:
"但是圣殿骑士在任务期间是绝不能饮酒的,所以还恕我婉拒。更何况,今天发现抢劫的也不是我,而是我的助理,露菲希斯小姐,两位可以与她敬酒一杯吧。"
蛤?我发现的?这傢伙说谎不打草稿的吗?为什麽他要叫萨米尔他们和我喝酒,他想干什麽?难道要灌醉我然后套我话?也不像呀,真要套我话直接捆起来逼问不就好了。
少女殷红的瞳孔裏愈发狐疑了起来。
"那还请露菲希斯小姐受我们这一杯敬酒!"
伊德里斯喊了一声,顺手将桌上冒着泡的酒杯推向少女的面前。
•••
"OAO"
卧勒个老天爷,这两个人来真的啊?叫萨米尔的,你不管管你弟弟吗?
我转头看向萨米尔,但他显然也是和伊德里斯同样的表情,炽热期待的眼神我简直难以直视。
不过话说回来,我可以喝酒吗?第一,我的身份是「骑士助理」,连骑士都不能喝酒了,难不成骑士助手就可以吗?第二,我连自己年龄都不知道。但卢基乌斯都说了,肯定心里有数吧……。
正当我还在犹豫疑惑的时候,卢基乌斯冷不防地又补了一句:
"顺带一提,两位先生,明天——噢不对,已经过了午夜了,今天七月十五日,可是露菲希斯小姐的生日。"
?!?
是真的有病是吧你!本姑娘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事情,你会知道?
"卢基乌斯你——"
"露菲希斯小姐,生—日—快—乐!!!"
然而正当我想怼回去,说到一半的话马上便被那俩唱双簧的二傻兄弟给打断,只能把后半句的「口吐芬芳」给嚥回去。
"谢谢……。"
该死的,卢基乌斯那傢伙现在坐回木凳子上,表情还是云淡风轻、古井无波,我是真的真的很想朝他脸上来一拳头,最好破相,让他付出代价,再也不敢招惹我……。
然而当我看到那俩二货,我就明白:这根本就是阳谋,我没得选,必须得饮下这杯「御赐鸩毒」了。
只能祈祷我酒量足够了……。
"乾杯…。"
"乾杯乾杯!"
我举起酒杯,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不浓不淡的麦芽味,确认过的确是啤酒以后,我便浅嚐了一口。
嗯……没有想像中的那麽苦涩,倒是有一点
果香的味道,也完全没有醉意,似乎比我预期的乐观不少嘛。
来第二口吧……。
"……"
苦涩的味道相比刚纔更稀释了,反而果香更加明显,甚至还带有香料的调味感,醉意仍然半分没有。
倒是伊德里斯和萨米尔两兄弟喝醉了,呵呵。
"你们两个,都成年人了,才喝个两小口就醉成什麽样子哩~连身子都站不稳,歪七扭八的。"
"不是要跟我喝酒吗?啊?才刚开始就醉了……。"
这俩兄弟,喝得连回我话都做不到,是出来丢人现眼的吗?
"卢基乌斯大人……您看这%#¥π§★……。"
"喏,你叫那红发男做甚?讲话怎麽那麽含糊不清的?好好讲话行吗。"
欸?卢基乌斯那傢伙怎麽也跟着摇晃起来了,我记得他不是没碰酒吗?
"妳醉了,真不该让妳碰酒的。"
"啊?弱鸡乌兹,你才醉!本姑娘是千杯不倒,千杯不倒!连寒殇宗的大小姐秦慕雪都喝不过本姑娘,你说个毛线呀?"
"对不起两位,露菲希斯小姐实在不胜酒力,还请二位见谅,我先扶她去营帐了,下次有机会我再与二位续一杯吧。"
"不会不会,大人还是赶紧让露菲希斯小姐去休息吧,我们先去找费兹他哈拉了啊。"
"嗯。"
"弱鸡乌兹,本姑娘跟你还没完!你刚刚——欸欸?!?你干什麽?不要碰我——。"
"我抱妳回去吧……"
•••
当午夜的鸦鸣在远处迴响,营火晚会的欢笑声渐渐被森林的宁静所取代。红发灰瞳的男子轻轻地站起身,他的影子在火光中拉得长长的。他穿过一群舞动的人群,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就像夜色中的幽灵。
他走进树林,裤腿在厚厚的草地植被上发出沙沙声。月光透过树梢,斑驳地照在他的脸上,灰色的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他的红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扬,像是泛光的葡萄酒。
森林里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远处的狼嚎,近处的虫鸣。男子停下脚步,靠在一棵盘根错节的橡树上。不久,一个身影从黑暗中走出,来到他的面前。两人对视一眼,无需言语,彼此都明白来意。
"繁文缛节就免了,说吧,元老院让你带了什麽吩咐?"
阴影下带着斗篷的男子露出一抹微笑,以鸭子般的嗓音说道:
"卢基乌斯殿下,费里尼元老令我告诉您,洛西亚帝国方面有新的动作了,帝国皇储尼古拉诺维奇大公上週在东普鲁士境内遭到刺杀,而普鲁士方面则否认与此次事件有任何关联,并且拒绝将凶手引渡帝国。"
"那麽元老院要我做些什麽,难不成是维护和平?"
男子尴尬地笑了笑,委婉地说:
"这件事确实是普鲁士理亏,但是圣殿的立场您也是知道,毕竟牵扯到了圣殿与湾北诸国的外交关係……,所以,元老们希望卢基乌斯大人您可以调停两国之间的冲突,至少不可以发生全面战争。"
"他们怎麽不叫其它圣殿骑士?凯萨和安东尼不是在神圣教宗国(乌比迪乌斯)闲着吗,况且凯萨在外交手腕上比我精明干练多了,派他去不是更好?"
"这我们也考虑过,但这阵子凯萨大人都把自己关在宅邸裏,说什麽也足不出户,连教宗来劝也没用;至于安东尼大人上个月便被外派到东洲和仙修交涉了。"
卢基乌斯听闻后半张脸都是嫌弃,啧舌道:
"凯萨那人还是个怪人,名堂真多,不过圣殿也是终于要把东洲的事务摆上檯面了啊,自从当年亚历克斯东征被全歼以来可是被搁置到都要积灰了。"
"……好吧,洛西亚跟普鲁士的事情我会处理的,没其他事情的话你可以走了。"
"那就祝大人武运昌隆……"
斗篷男子言罢便转身要离开,但没走两步又被卢基乌斯给叫住。
"对了,告诉教宗,东洲的问题我有适合的人选了。"
"……好,我会帮你跟教宗大人转达的。"
随后斗篷和人迅速消失在了森林的深处,徒留下卢基乌斯一人与夜空作伴。
"唉……看来回去时得绕远路处理麻烦事了。"
"回去看看那丫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