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格纳维尔像看一个傻子般看着尤莉尔,尤莉尔也知道自己正被像看傻子般看着,她强撑着自己脸上的笑容,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她便已经慷慨赴义般地决定了:
要么是对方像傻子一般被她骗到,要么就让自己被对方当成是一个傻子!
无论是哪种结果,尤莉尔的目的都达到了:将“自己是被买下的”这个事实,通过这样的装疯卖傻扭曲为另一个概念。只要格纳维尔的注意力被转移,尤莉尔的计划就算成功!
虽然在此之前她都以“姐姐”自称,唯独这一刻,她希望格纳维尔能把她看做一个蠢蠢有纯纯的幼稚孩童。
被格纳维尔用疑惑且审视的目光盯着,尤莉尔在内心疯狂祈祷:这次一定要糊弄过去啊!
就算“姐姐”这个头衔不要了也没关系……啊最好还是保留……算了无所谓了!这种无所谓的自尊心还是果断地舍去吧!
或许是天性使然,又或许是从这一刻开始,在未来的无数次近似的选择中,“自尊心”都成了被尤莉尔首先抛弃的对象。
而现在,格纳维尔用他那双如冷冽的眼睛在看了尤莉尔近半分钟后,终于放过了脸部肌肉几乎要抽筋的她。
“既然如此,”格纳维尔用手指在尤莉尔僵硬的唇角轻轻滑过,“那我向你的买主借一会儿,待会儿再还。”
“禁、禁止外借……”尤莉尔后退一步,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往周围瞧着,试图寻找可供逃跑的路径。
“尤莉尔,”格纳维尔平静地说,“你的母亲是奥瑞薇娅对吗?”
尤莉尔呼吸一滞,犹豫片刻,认命地点了点头,细如蚊吟地说:“是,我是……她的女儿。”
格纳维尔伸手捧着尤莉尔的脸,强迫般地让她看着他,说:“我的父亲是莱茵帝国的铁血公爵,此刻,你的母亲正在接待来自他的国事访问。对于奉行中立政策且相对弱小的郁金香公国而言,这是一件非比寻常的大事。”
“哎?”尤莉尔有些茫然。这个男孩平静地述说着的事情,对她而言似乎太过遥远,但又近在眼前。
也就是说,这个男孩,其实是个非常重要的人物的儿子?
她是奥瑞薇娅的女儿,也就是说,自己其实正代表着郁金香公国在与对方交谈?
“你的母亲现在正承受着来自我国的巨大压力,”格纳维尔说,“我没见过你的母亲,也不知道她处理得怎样,但我相信,她大概不希望自己的努力,被她女儿的任性毁掉。”
尤莉尔明白了,这是一个再清楚不过的威胁。原本在她眼中可爱又有点娇蛮的小男孩,此刻仿佛从头上长出了恶魔的尖角。他那张从头到尾都显得与年龄不符的冷漠脸庞,纵使十分的好看,也让尤莉尔开始感到不寒而栗。
“尤莉尔,”格纳维尔再度轻喊她的名字,“你应该讨好我,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因为在我父亲退位之后,我就将接替他的位置。而我的态度,将决定莱茵帝国对待郁金香公国的策略。”
此刻,格纳维尔的脸庞与尤莉尔几乎相贴,鼻尖轻触,尤莉尔眼中的动摇与战栗都被格纳维尔尽收眼底。
尤莉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呢喃似地问:“我该怎么做?”
尤莉尔并不知道,在问出这个问题的那一刻,她就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她屈服得太快了。
没有讨价还价,也没有稍作矜持,仅仅是被恐吓般地稍稍威胁一下,她便立刻像一只小动物那样向对方躺下,露出了自己柔软的小腹,任对方随意拿捏。
无论商人亦或政客,都将此视为大忌。这意味着自己在对手面前完全丧失了话语权,不再有任何可以为自己争取权利的余地。
格纳维尔的嘴角勾起一丝弧度,从这一刻起,他看穿了尤莉尔的本性。而尤莉尔尚且不知道这点,并且在未来很多年里,她都意识不到自己究竟是哪里做错了,为何似乎她所遇到的每个人都能轻易地玩弄她、控制她,而她却既无法反抗,也不能逃脱。甚至每当她试着顺从对方,都反倒会招致更加激进的对待。
这是尤莉尔的天性,也是她的命运。
而格纳维尔,成为了第一次洞悉她弱点的人。
男孩轻启他那幼嫩的樱色嘴唇,对尤莉尔说:“你应该替你的母亲招待好我。”
“可我……不知道怎么做……”尤莉尔尴尬地说。要知道,她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这座王宫和这座城市,对她而言同样陌生。
“没关系,”格纳维尔牵起她的手,“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听我的指令就行。”
不知道格纳维尔想带着自己去哪的尤莉尔,有些焦急地问:“我要不要先通知一下我的……‘妈妈’?”
“不用,”格纳维尔脚步不停,“侍从会告诉他们的。”
尤莉尔闻言,看了眼附近的侍者们。在格纳维尔和她经过他们的时候,他们无一不谦恭地低着头,没有一个人上来询问他们的去向。
尽管如此,尤莉尔仍旧鼓起勇气,在经过其中一名看起来似乎职位高级些的侍者时,向他喊道:“那个,我和格纳维尔在一起,等会儿请你告诉……告诉我的妈妈一声!”
“遵命,公主殿下。”侍者向她弯腰致意。
“哎?啊……”尤莉尔愣了一下。
“公主殿下”这个称呼令尤莉尔感到陌生和恍惚,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这个只在电视上看到的称呼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格纳维尔看了她一眼,说:“看来你并不习惯这个称呼。”
“不、不是,我……”尤莉尔不知道该怎样解释。她甚至不清楚这个称呼的具体涵义。
“公主殿下。”格纳维尔忽然看着她说。
“……哎?”尤莉尔呆呆地望着格纳维尔那张俊俏的脸庞。
“如果你对一个属于你的称呼感到陌生,那么最初用这个称呼来叫你的那个人,可能会让你终生难忘,”格纳维尔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这是我从某本书上学来的知识,不知道是真是假。你觉得呢,尤莉尔公主殿下?”
“我不知道……你还是叫我尤莉尔吧,”尤莉尔脸红红地低下头去,“太奇怪了,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格纳维尔此时正牵着尤莉尔踏出王宫的大门,“胆敢以下犯上者,应该受到最严酷的惩罚。”
尤莉尔皱眉,这种充满封建等级感的言论令她感到不舒服。
“格纳维尔,”尤莉尔语重心长地说,“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你……和我,只不过是运气好才享受了优渥的成长环境,其实我们本质上没有比别人高贵很多的。”
格纳维尔闻言,站在王宫外的大街上,回头直直地盯着尤莉尔看。
“怎……怎么了?”尤莉尔手指捏着裙摆,“姐姐可是在跟你讲述真理哦!”
格纳维尔眨了眨眼睛,歪着头露出了一抹令尤莉尔捉摸不透的笑容,说:“你就像一株星光铃兰。”
“什么?”露出茫然的表情。
“一种只会在难得一见的星空下绽放的花朵,很烂漫,也很娇柔。”
尤莉尔反应了一下,鼓起了脸颊:“你说我像温室里的花朵。”
格纳维尔眼睛一亮:“很贴切的比喻。”
尤莉尔很想说她可是从小吃苦长大的,真要说温室里的花朵,分明是格纳维尔这种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孩才更为接近。
但是她没法说出口,因为现在的她,是奥瑞薇娅的女儿,是被称作“公主殿下”的存在。一旦又说错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补救了。
没办法,她只好咽下了这口闷气。她是“成年人”,根本没必要跟一个十岁的小孩子计较嘛!
尤莉尔并不知道,她的表情此时看起来有多么不服气。
格纳维尔看在眼里,并不点破。
这时,远方传来歌舞奏乐的喧闹,格纳维尔望向那边,问:“那是在举办什么节庆吗?”
这个问题让尤莉尔紧张了一下,她也是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这里的风俗庆典?但很快,她脑子里闪过一个词,并大声念了出来:“迎风节!”
没错,尤莉尔竟然给忘了,就是今天,被称为迎风节的节日。每年的这一天,白鹭镇都会举办花车游行和舞蹈表演,为的是向为土地带来雨水和温暖的西风之神表示感谢。以往这个时候,她都会跟随叔叔一家前去观赏表演。而没想到现在,她却独自一人身处陌生的大城市里,身边跟着另一个国家的贵族小孩。
“似乎很有趣的样子,我们过去看看。”格纳维尔不由分说地牵着尤莉尔往那边走去。
“好。”尤莉尔也感到有些好奇,这里的节庆规模似乎要比白鹭镇大很多倍。在很远的地方,她就已经能看见人群之上正在沿着大街缓缓前进的巨大花车,数十辆排成一列,犹如平均高度两三层楼高的巨型火车从城市中间穿过。
在格纳维尔地牵引下,两人很快便挤入了人群之中。令尤莉尔略感奇怪的是,周围好些人在看见格纳维尔以后,不知为何都露出惊慌的神色并迅速将目光移开。同时也有不少好奇的目光落在了尤莉尔身上,其中不乏原本将目光移开后,又疑惑地移回来的情况。
难道是她和格纳维尔的穿着打扮太过奇怪,或者太过豪华了吗?
会不会招贼啊……
正当尤莉尔这么担心着的时候,一辆宛如高塔般的超巨型花车出现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