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厘子,似乎有些奇怪。
这是青川最直观的感受。
应该怎么说才好呢,这种古怪的感觉,
果然是从平时在学校里的情况回想才最能理清楚思路吧?
最近,厘子在学校里越来越寡言了,行动的范围也像是被局限在了教室中,只有当那个会长来叫她时,厘子才会在放学前离开教室,平时甚至连卫生间都不去了。
体育课时也找不到她的身影,害得自己根本找不到时间和她好好交流,更不要说帮她和绚芽她们解开误会了,不过,在下课时分,倒是能在学校的一些水龙头旁找到她,看上去是在洗些什么,可又总是不愿意让人知道似的立刻逃开。
最初的那股气息,似乎在一点点远去,直到现在几乎已经一点都感受不到了,
平日的古怪之外,最近也出现了些更叫自己搞不清楚的情况,
厘子最近总是要等到太阳几乎完全下山才回来,每次都叫自己先回去,
从某一天起,她突然开始连书包也不背了,只在贴身的口袋里塞几只笔,
回来时,偶尔会带着些摔伤,但表情上看去,厘子却又像是毫不关心,
有一个下雨天,自己就看着她浑身湿透,穿着学校的室内鞋回到家里来。
充满了疲劳。
这是青川在看到她的眼睛时,唯一的想法。
当然,她也曾见到过那眼中出现过恐惧,即便那只是很短浅的一刻。
那是在一个她到天黑都还没有回来的晚上。
因为放心不下,于是到学校去找她,却发现她被反锁在了幽暗的体育仓库里。
在门打开,她重见光明时,青川看见那漆黑的双眼中满是绝望疲劳和恐惧,
泛着红的眼圈,凌乱的头发,急促的呼吸,
在询问她原因时,也只是听到她用极其沙哑的声音说了一句,
“不小心的,不关你事……”
很轻,也很沉。
结合那些谣言,青川自己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而此刻,在去往厘子老家的电车上,她正隔着老远盯着那个做了伪装的黑色身影。
大清早,厘子突然毫无预警地坐上了前往老家的电车,毫无头绪,青川没法对这样的一个她放心,所以才偷偷地跟踪着,
她到底是要?
实在是没有搞懂其中逻辑,在想着这个问题时,电车已经到了。
厘子下车了,但脚步缓慢,看上去不紧不慢,简直就像是去郊游,
可,就当她走到一处地方后,脚步突然却急促了起来。
一下子叫青川乱了阵脚,完全没有对方那种对地形的掌控能力,她只能追着对方的影子,
“为什么,这么突然?”
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她受了什么刺激。
一路狂奔,直到一处咖啡厅,透过玻璃看到那个背影,青川才找到了厘子。
此刻的她,正坐在其中,看上去就和其他顾客无异。
而在她的身后,是一群看上去很像是不良的少女,正满脸欢笑,偶尔还带有些不屑地聊着些什么,
只是远远的观察着,虽不知道情况到底怎样,但青川还是在担心厘子会做出什么奇怪的举动。
比想象之中要平和很多,厘子只是在那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然后便很平静的走开了。
到底,是在搞什么?
完全没搞明白,青川只看着厘子原路返回,而自己也只是在身后跟着,
可是这回,厘子的速度却慢的有点可怕,就像是在细嚼慢咽着什么似的,让青川不敢轻举妄动。
离电车站很近,突然的疾驰。
双腿就像是用上了马达,飞奔的速度简直不像是个人,
如果情绪是燃料,此刻的厘子简直就像是寻找到了无尽的能源。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几乎像是时间旅行,回忆的方向飘至两周前。
事情果然还是在发生。
虽然本就想到了迟早会发生,但厘子从未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最近在离开教室时,她总感觉身后有人在跟踪。
不论在做什么,身后总会传来莫名的视线感,那与青川给她的感觉却又完全不同,是一种会让她想要拼死逃离的目光。
临近放学,原本准备直接回家的厘子却发现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自己的书包和笔袋,都去哪了?
临近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并不是在教室里上的,也没有用到笔袋,所以她就把自己的笔袋留在了班里,可是,在这时候,书包和笔袋却不翼而飞了。
到底是?
回想起视线感,厘子大概也能猜出来。
“黑木同学,一起回家吗?”
“啊,我还有事,你先回去吧。”
打发走了青川,但眼下自己的情况却并不好。
找到东西时,它们正被堆在学校的一处垃圾堆里,
估计是猜到了自己能够找到,那些拿走它的人还留下了一张颇有嘲讽意味的明信片。
垃圾的顶点吗?
自己,果真是这样啊。
既然它们总能找到这种机会,那还不如干脆不要背包了。
连笔袋都抛弃算了。
从那天开始,厘子便只带几支笔上学。
接着便是上周一,
放学时分,厘子去了一趟卫生间。
天色昏暗,外面也下着雨,淅淅沥沥的雨声让人很能放松,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厘子才能稍微让紧绷的自己松一松,恢复至不至于要断掉的地步。
不过一会儿,隐隐听到有谈笑声和脚步,厘子原本没有在意,只是准备等到她们离去后再从隔间中出去,手指不安地摩擦着,从隔间下的缝隙中,厘子看到了外面几人灯下的影子,她终究发觉了不妙。
人祸以天灾的形式发生,吞天巨洪淹没了自己,却没有人把自己拉上方舟。
一大桶冷水被泼了下来,犹如侵蚀心灵的蛀虫,把厘子的心连同身体蛀了个对穿。
本来就不该抱有没事的幻想的。
天气很冷,一阵凉风吹来,让衣着单薄的她忍不住地发抖,面色也显得有点发白,
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自己也早就说过不要让青川等自己的,走到一楼冷清的鞋柜前,刚准备换鞋,却在手指刚刚触碰到柜门时,被人从一侧重重一推。
脚底湿滑,一时重心不稳,厘子的身子左侧硬生生撞在了大理石地板上,略有些粗糙的地板划破了制服的袜子,磕伤了厘子的手臂,当厘子忍痛起身时,推自己的人早就跑没影了。
自己或许活该吧。
厘子这样对自己说着。
该说是,无可奈何吗?
鞋柜打开,是被美工刀划破的运动鞋。
已经完全没办法穿了,鞋底完全裂开,鞋带也被人扯下来割断,原本雪白的鞋子侧面,现在却写着侮辱的词汇。
只能穿着室内鞋回去了吧。
用手提着着已经是废弃物的自己,厘子把她连同鞋子一起丢入校门前的垃圾桶里。
破破烂烂的鞋子,就是注定要被丢掉的。
被丢弃后,也总是会被当做玩物,最后的最后,变成垃圾的一部分,接受毁灭的到来。
应该哭吗?
不能哭吧。
这样就受不了了,会被她们嘲笑的。
自己要坚持下去啊。
不能就这样示弱了啊。
不可以啊……
哭不出来,至少自己绝对不允许。
黑木厘子必须坚强。
最近的事,果然还是在上周四的那次吧。
临近放学的时间,因为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而被老师要求收拾器材。
厘子本身并不介意,因为收拾器材的工作本就是轮流的,到了自己该做的时候自己不该有任何意见。
可是猎人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戏弄猎物的机会和方式。
当厘子把东西整理的七七八八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去了,体育仓库里有灯,但开关在外面,因为本身就是个不起眼的地方,所以就连保安也常常不来管,就任由它在学院的一角孤独地腐烂。
突然的拉门声,“砰”的一声巨响吓了厘子一跳,而就在她作出反应之前,反锁门的清脆声音就响起了。
而在一阵笑声之后,留给她的,就只有无边的黑暗以及寂静。
这是她连死都想要避开的环境。
什么都没有,听不到一点其他人的声音,只有无限的,幽闭的空间,窒息像是毒素般蔓延着,厘子双腿发软了,她不敢用眼睛看向四周,也不敢俯下身,她只感觉身旁什么都没有,却又似乎有着什么。
蔓延至浑身的蛇毒,让麻痹的兔子动弹不得,只能抽搐着身体,等待着死亡。
好可怕啊。
为什么偏偏又是这种情况啊。
明明从小就在看着这种世界,但即便到现在,厘子也仍会恐惧于此。
之前,只要到了父母规定的睡觉时间,他们就会控制家里的灯全部关闭,似乎是为了培养自己的“健康生活习惯”。
刚上小学的少女在没有父母的情况下,一个人被溺死于黑夜,宛如浸泡在石油中的信天翁。
心脏,不是正强而有力地跳动着吗。
可是为什么自己却听不清啊。
耳鸣能越过心跳声,也自然能越过理智。
无措吗?
原本放在角落的垫子上,厘子似乎看见了一个浑身腐烂的自己。
不要,不要。
明明已经不要了的。
为什么还要找上自己。
为什么要像个诅咒是的一直这么缠着自己啊!
就不能,只是放过自己吗……
明明不想伤害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伤害的。
难道,就真的只能同他们说得那样,不想被剥夺,就去剥夺别人吗。
冷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浸透的制服,厘子似乎感觉自己越来越轻了。
要是能,就这样,面无表情地停止呼吸。
该有多好啊。
开门的声音,亮起的白炽灯。
身体像是发了疯似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门把手,像是冲出冥府的恶鬼一般跑出了体育仓库。
当看到那对青蓝色的宝石时,她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小心的,不关你事。”
强压那个将要从喉咙中满溢而出的自己,本想用冷淡的语气说出口的,但冒出嘴边时,却不知为何带着些温度。
是泪水,还是血呢。
不知道,但厘子觉得更像是血。
摇曳的手机。
床上,厘子发送的消息,如同无声沉没的帆船,一点涟漪也掀不起。
怎么会这样。
应该,应该会回复的啊。
绝对会的啊。
可是,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已经向自己先前所有的朋友发了见面的申请,但她们却没有一个给出答复。
唯一一个有回音的,只说了一句“对不起”。
这是梦吗。
是梦吧。
是……的吧?
自己的谎言一向拙劣,骗不了别人,当然也骗不了自己。
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自己,不是为了朋友才被放逐至此的吗?
可是,现在的自己,却连罪的根源都看不清了,原本只是墨痕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大雨冲刷成了一片黑暗的海洋。
自己要去找她们。
一定得去找。
回过神来时,已经在电车上了。
窗外的阴云吸引着视线,让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另一个白色的身影。
自以为天衣无缝的伪装,根本没能瞒到任何人。
来到熟悉的街道,不知怎的有点怀念,脚步就逐渐慢了下来,
眼中满是曾经,回身望向车站,厘子还能记起自己离开的那一天,她们来送自己。
可是,为什么。
理由根本找寻不到。
就像是在茫茫冰原中寻找火种,她根本没办法找到理由。
脚步不由得快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只是身旁除了背道而驰的风儿便只有一片虚无。
是那处地方,自己和朋友们常常去的咖啡厅。
即便隔着很远的距离,她也能辨别出那几个人的面庞。
只是,为什么她们笑得这么灿烂?
走进店内,门上的铃铛摇晃作响,但却根本没有吸引到几个不良的视线,她们仍旧吃着芭菲,为首的那个,也正是她不惜用自己的清白抵罪也要保住的朋友,冷静地坐在了她们后方的座位,她只是想要听听她们的话,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提到自己。
“刚才说到哪里了?”
挖了一大勺芭菲,是厘子曾经最喜欢的口味,为首的那个少女因为冰品的刺激而头疼起来,忙问身旁几人刚才的话题,
“好像是委托的事。”
“啊对了对了,那个委托,我真的服了那个委托人了,明明拜托的就是让她退学,叫我毁了她的,现在却说我做得太过分了,真是的,都要做了,不就得这样嘛!”
音量大的吓人,把门上的铃铛都弄得共振起来。
委托?
是什么意思?
“还有还有,那个家伙啊,真的是割裂死了,前后完全就像是两个人啊!你们知道什么是最好笑的吗?都凑过来点!”
声音里带着一种兴奋和嘲讽感,如同吸食了违禁药品后的瘾君子,那种癫狂的语气,简直让厘子不认识那个人了。
“那个家伙啊,之前还给我发了好多好处,让我们和她做朋友的,真的好笑死了,说实话,和那种做什么都畏首畏尾的大小姐一起混了三年,绝对是我人生的污点,要不是因为契约的事,我才懒得管那家伙的死活呢。”
又挖了一大勺,或许是因为用力太大,芭菲的主体竟然四分五裂起来,
“啊!真是的!”
因为溅出来的部分弄脏了一幅,她发着火,
“那个,不会太过分吗?稍微有点过了吧?说她抢别人的男朋友和滥交,这种事情也太……”
“有什么的,那种人,既不像是个正常人,又不像是个不良,连家里人都要急着断绝关系的家伙,就算真的去做这种事情也没人会觉得奇怪吧?”
一幅无所谓的样子,她拿起一块手帕擦拭起身上的污渍,
“啊啊,对了,还有这个,当时好像也是她给的吧?之前为了维持关系还时不时拿出来的。”
她的语气似乎有所收敛,但紧接着,厘子就从玻璃杯的反射中看到那块沾满污渍的手帕进入了垃圾桶。
“那家伙,审美是有多老土啊!竟然会送人这种东西,每次做事的时候,也就是她最事多了,现在摆脱了她,咱们才算真的自由啊~”
悠然的声音,甚至听上去有点骄傲的意思,
“喂,话说你们几个,也都屏蔽了吧?”
突然变成了拷问似的场景,那个声音问起这件事,
“嗯……”
剩下的几人纷纷承认已经断绝来往,只剩下另一个柔柔的声音问道,
“那个,万一她找到我们家里来,怎么办?”
“她从来没去过咱们家吧?”
笑话一样,残酷的事实从口中像是剔牙一般出来了,
“别担心啦,再怎么说也只是一条丧家之犬,她家里人早都放弃她了,谁管这种东西啊。”
站起身来,厘子不清楚能做什么。
不如把玻璃杯砸碎,拿碎片割断她的喉咙吧?
然后再割腕,就这样吧。
能够令人心神安定的,只有这样的计划。
可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却并没有浑身沾满鲜血,而是湿透地奔跑在街道上。
胆小鬼。
胆小鬼……
你就是因为一直以来这样胆小才会被丢掉的。
连死掉的勇气都没有。
电车的到站声。
下车时,她有一瞬间甚至期待看到自己到达的,是如月车站。
可那里呈现出的地名,却仍是枫川镇。
到最后自己还是回到了这里。
果然这里才是自己的归宿吧。
雨仍在下。
寻不到容身之所的小喜鹊,甚至不配被鸠占鹊巢。
神情紧张,青川一路冒雨跟随,虽然并不清楚事情原委,但是看着此刻厘子的样子,她真的很担心她会不会做什么傻事。
拜托了,请不要伤害自己。
她在心里默念。
再这样,自己受不起的。
门没有关上,她那浑身凌乱的样子,是被她完全目睹的。
浸透的不只是衣服和头发,还有那颗心。
好不容易走到了冥府的大门前,自己却没有拉开门把手的勇气,
听不清对方在说着什么话,也听不清自己口中嘶哑的呜咽。
她只感觉好吵。
一切都好吵。
就不能让自己安静一会儿吗。
当眼睛终于能看清东西时,她正死死抓着青川的小臂。
几乎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她用得近乎死力,指甲深深地扣进了对方雪白的肌肤中,对方脸上的表情是那样的悲悯和温柔,似乎在对自己说“一切都结束了”,另一只没有被自己制住的手,正环抱着自己,轻轻抚动着自己的背部,用这种安慰小动物似的方式安抚着自己。
青川的脸上是被失去理智的自己用指甲划出的血痕,此刻正微微渗出着血,血污随着脸上的雨水一点点晕染开来,这时她才发现,对方的衣服和头发,也同自己一样完全湿透。
“出去……”
手指机械地松开,她无力地倚靠在墙上,
青川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并没有多说什么。
转身离开,心中却泛起一阵痛楚。
听见门合上的声音,浑身都如同窒息而亡般痛苦。
“为什么我偏偏,就得接受你的温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