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书桌。
只此一人的归所。
樱井三花,将一杯刚泡好的红茶端至桌前,拉开了那遮挡阳光的窗帘,尽情地让那阳光照射于脸庞。
这样的让人留恋。
这样的叫人不舍。
桌上放着的,除去学习用品和学生会的工作资料,唯一能吸引人眼球的,便是一叠放在角落的,似乎毫不起眼的信封。
她轻抿了一口红茶,回味着其中苦涩与甘甜,紧接着从抽屉中取出一张看上去很精致的信纸,拿起一只几近枯墨的笔,在草稿纸上测试了一下,又将其弃置,重新取了一只新笔。
这次,又该怎样开头呢。
一年内,自己曾经试着写了无数次情书。
每一次的开头,都不尽相同。
“致:晴香会长。”
是不是显得太不亲密了。
“送给我亲爱的佐仓晴香:”
感觉,不像是自己会说出来的话。
到底该怎样才好。
总是在写下第一句后,就面红耳赤,或是面无表情地将其揉成一团。
一切都像是自己为自己所准备的儿戏。
自己曾经尝试过各种方式,试图将其中哪怕一封交于她手。
只是,到最后,三花自己却总是退缩了。
没办法做到啊。
让对方接受自己的这份情感。
久而久之,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书写了。
书写着不可能递交的情书,就像她无数次在心中描绘那成功的图景一般。
举笔半晌,却未能留下一道笔迹。
三花感到头疼,这是一种对她而言久违的感觉,她没有放下笔,伸出左手,拿起了离手不远处的药瓶。
在两年前,这个动作是她的习惯。
而现在,承载着这份习惯的那个药瓶之中,早已更新了其中“内脏”。
她倒出两粒巧克力豆,放入口中细细咀嚼,用每一处味蕾体会它来带的那种甜美。
仿佛,自己又回到了那一天的天台。
“吃吗?”
阴云之下污秽的自己,宛若神明给予救赎的她。
那是独属于樱井三花的洗礼。
摆脱过去阴霾的洗礼。
晴香对于自己而言,从来不仅仅是最重要的朋友和寄托情愫的对象。
可自己现在,却又和她那么不相配。
这样真的好吗。
三花自己是没办法搞懂的。
不满足于此,又能怎么样呢。
正如当时天台上那个人所说的话。
现在的自己,只能尽全力维持现状。
直到一个适合的机会到来。
可,自己能不能把握的住所谓机会,她仍不清楚。
又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恐惧。
和两年前的自己比起来,不是毫无长进吗。
只是,自己所恐惧的对象不同而已啊。
那个初来乍到的阴湿下午,时到今日她仍难以忘怀。
初中升学考试的失利以及在故乡高中发生的变故,让她迫不得已来到了这里。
青川私立女子高中。
耷拉着的头,无神的双眼,脚步也如被黏在地上似的迟缓。
到底是为什么呢。
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呢。
远离熟悉的环境,来到这一处完全未知的天地。
同时,接受独自一人的世界。
父母的工作在市内,家也在距离学校相当远的地方,再加上工作繁忙,根本无法接送自己。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至少,比存在着的每一时刻都在受到被人的控制来得要好。
头昏脑胀,梦魇再次缠身。
胸中的反胃感再次升起,仿佛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把她的身体搅地天翻地覆。
自己到底是怎么完成的自我介绍,她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腹部的绞痛让三花完全无法正常思考,坐到老师为自己安排的座位后,便一直用手按压着腹部,以这样的方式试图压制痛楚。
窗外的积雨云开始了哭泣,也就是这种天气,让这疼痛变得愈加明显,三花隐隐约约的喘息声甚至引起了身边人的注意。
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啊。
这是她此刻唯一的愿望。
本身就是因为这种称得上“可耻”的原因而来到这所学校的,现在要是被他人注意到,那么肯定免不了一阵打听。
三花只想给自己的过去宣判死刑。
现在,她需要做的,便只有在这里服满刑期。
要调整好状态啊。
很快,就会考试的对吧。
这几天已经因为转校的事情而焦头烂额了,再这样下去的话,自己可就……
发病的事情和原因也完全没有头绪,失眠也没有停止。
自己会变成废物的。
会变成父母口中,那种在社会最底层被抛弃的存在的。
不可以的。
不可以的啊。
光是想到这一点,那令人反胃的感觉就立刻翻涌上来。
“药……”
她浑身发颤,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身旁的声音逐渐被耳鸣掩盖,伸向通勤包口袋的右手仿佛被施加了超出常理的重力,身体则变得那样单薄,一阵风便可将其吹倒。
药物同水龙头的自来水一齐下肚,三花已经忘记自己是怎么来到卫生间吃药的了,不过在那之后的世界终于逐渐正常了起来,头疼与腹痛的影响消去了不少,呼吸声也不再像方才那般沉重。
自己这样子,可没办法学习啊。
要是每天都这样的话,绝对会被认为是个奇怪的人吧。
而且要是没有药物就不能正常听讲,学习效率也会变得很低。
怎么,又开始想这种事情了。
一整个下午,三花的精神都很萎靡。
世界和自己断开了链接,听不见自己的呼救,也没办法营救自己。
只能允许自己这样活着,一点一点飞向远离世界的方向。
让她再一次注意到现实世界的,是那阵雷响。
“完了!这下难办了!”
“没带伞?”
“喂!雨衣借我!”
班级里的喧闹迫使着她的灵魂逃离,可走到校门口时,三花才回想起自己没带伞。
该怎么办?
和父母联系的话,绝对会被嫌弃麻烦的吧。
然后又是一顿臭骂……
可,要是这样冒着雨回家,感冒发烧的话,后果只会变得更严重啊。
迷茫感再一次席卷。
昏头昏脑的,不如,去医务室等到雨停吧。
不想再思考了,三花混乱的思绪告诉她身体需要休息。
而就是在前往医务室的路上,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撞到你的。”
被撞到在地的脚下一软的三花,但她还是下意识地选择道歉,
“啊,你是,樱井同学对吧?”
温柔的嗓音,带着几分关切,眼镜掉落在地,她小心地将其拾起,还未看清来人,三花就被对方扶起了。
起身后,她定了定神,看清了眼前的少女,对方有着一头黑色的短发,头发右侧装饰着一处蝴蝶结模样的绀色丝带,背着通勤包,另一只手拿着一把黑色的大伞,看起来也是要回家的样子。
“嗯,怎、怎么了吗?”
虽说眼前的女生看上去很面善,但三花仍保持着警惕。
她接近自己,是有所企图吗?
三花紧绷的神经让她向着可怕的方向思考,可对方只是从口袋里取出了一个东西,递到了自己手中。
“这个,应该是樱井同学的吧?在卫生间的洗手台那里找到的。”
那是自己的药。
在卫生间吃完药后,自己竟然把药瓶落在了哪里。
如果晚上没有药的话,失眠会更严重的。
在深夜被痛苦折磨死也有可能的吧。
“谢、谢谢。”
“不用谢啦,我是和樱井同学同班的佐仓,佐仓晴香,请多关照啦。”
自称佐仓的她对着三花笑了,紧接着,她又发现了问题,
“唔,那个,樱井同学,是没带伞吗?”
“诶,这个,倒是没说错。”
有点受宠若惊,三花感觉自己身上的不适感减轻了不少,说话也利索了起来。
“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樱井同学一起走一段路吗?”
“那个,我得去电车站的,佐仓同学呢?”
“啊,我也是的。”
这么碰巧吗?
突如其来的幸运让三花警觉起来。
要是佐仓是另有所图怎么办?
如果她是小团体的头目,想要借此来玩弄转校生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只是,到最后,这些想法也全部被晴香的笑容所掩埋了。
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的沙沙声,搅动着三花的心,
佐仓同学真的带人很友善,聊起天来也完全不会给人压力,很有涵养,也相当稳重。
这是三花对她的第一印象。
一路上,两人从最开始的无言,到后来逐渐开始聊起了天,虽然不是多有意思的内容,但也着实拉近了她们之间的距离。
“啊,到了呢。”
“诶!嗯……”
直到她们抵达了电车站,三花才意识到自己走了这么远路。
“那个,樱井同学是坐哪一条线呢?”
“唔,应该是坐这一条,大概3站路的样子。”
三花回忆着自己今天来学校的路,说了个大概。
“这么说来,我们的家应该还蛮近的呢。”
“真的?”
“嗯,我的话,还要再往后坐一站。”
“那,也就是说,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吗?”
三花不是很明白,自己在为什么而激动,身体像是不受控制似的在感到喜悦。
仿佛,这一刻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不用关心任何事的,可以自由的和他人谈天说地的女高中生。
走下了电车,那种感觉仍旧没有消散。
“那个,樱井同学。”
“诶?佐仓同学,不是应该?”
明明对方还有一站要坐的,可却和自己一起下了车。
“现在还在下雨,不介意的话,让我送樱井同学到家吧。”
或许是看三花有点迟疑的样子,她紧接着补充道,
“或者说,我先把伞借给樱井同学,反正等我到了,雨说不定也就停了,实在不行,我可以让我妈来接一下我的。”
有必要对自己这么好吗。
这种没有缘由的关心,是最让三花感觉恐慌的。
接受了别人的恩情,就是要报恩的。
这是父母从小就告诉自己的道理。
自己也一直都在拼命的学习,试着偿还。
而如今,自己的生活里,又猛然闯入了这样一位“不速之客”。
对方的恩情,自己又该如何偿还?
这一切,也只能等她在床上辗转反侧时思考了。
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是晴香发来的。
“主演已经确定了,是黑木厘子同学和秋叶青川同学,后勤之类的问题处理的怎么样了?”
“嗯,已经和学校方面确定过了,会在一年级和二年级的学生里选取一部分出演配角和进行后勤问题的处理。”
方才她去一趟学校,可不知是为了在天台消愁。
学园祭就在不远的未来,为了晴香,自己必须要努力才行。
“现在你回家了吗?”
“嗯,回家了。”
晴香即便再忙,也还是和平常一样发送了询问自己状况的短信呢。
感觉,心里暖暖的。
“还在工作?要么就是复习?”
“我现在可没有你们母女那种恐怖的拼命劲啦!”
三花一下子就化掉了,她趴在书桌上,等待着晴香的回复,
“不那么拼命也好呢,至少不会累到自己啊。”
“倒是你,现在还在外面吧?”
“嗯,算是在外面吧。”
一看就知道刚刚忙完啊。
“你今天打算吃什么晚饭?还是买便当?”
“便利店的所有速食都快被我们尝过一遍了啊,我妈都说快吐了,而且她最近身体还没好过来,今天还得继续看医生呢,你呢?打算吃什么?”
晚饭打算吃什么啊。
三花自己也完全没有想这一点,对方这么一提,倒是让她想起来要准备准备了。
站起身来,她准备刚准备去冰箱查看一下食材,门铃却响了起来。
“诶?”
“我的确在外面啊,可以进来吗?”
晴香,来自己家了。
等等,自己,还没有做好准备啊。
还好,那张信纸上还什么都没有写,至少不会让自己尴尬。
可即便如此,对方这唐突的到来也叫三花感到紧张。
这是此前不曾有过的。
“会、会长,为什么突然就,过来了?”
“唔,刚才短信里稍微提了一嘴啦,我亲爱的母亲大人今天要去和私人医生交流病情和商讨接下来的治疗反感,所以不会回家,我想,三花你这里应该可以让我来借住一晚。”
要来借住?
这是,什么展开?
“你这表情是怎么回事?像见了鬼似的。”
“不,那个……”
三花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手忙脚乱的,
“果然还是太突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