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厂的烟囱仍在不断的吐出浓重的黑烟，弥散在灰蒙蒙的天空之间，像一滴污水滴进另一滩肮脏的水泊。厂房内，巨大的蒸汽机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每一次活塞的往复都轻微的震颤着空气中弥漫的机油和煤炭的气味，混合着汗水与尘土的气息，工人们穿梭在这气息之间，仿佛自己也成了这庞大机械的一部分。
沃克的工作是往锅炉里添煤，确保那永不熄灭的火焰持续燃烧，每一次铲煤，每一次挥汗，随着燃料一同化为灰烬的，似乎还有他的未来，随着蒸汽逐渐消散的，也许还有他的希望。
他以前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现在的情况不同了。
虽然机械而枯燥的繁重工作的内容没有丝毫改变，不过至少他现在有些盼头，以前他下班之后总是筋疲力尽，等回到工厂的宿舍之后往往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躺在床上就打起了呼噜。
肉体的疲累也许还能通过不充足的睡眠勉强恢复，精神上的麻木却是另一个严重的问题，工厂里的活很简单，就是提起铲子，把煤扔进去而已，他就像蒸汽机里的活塞一样，只要在自己的位置上待好，做着往复不变的运动就行了。
他不是没想过丰富自己枯燥的精神世界，可是这地方既没有女人，工厂也不允许喝酒，他又不识几个字——好吧，即使他识字，也没有时间和余力去读书。
总之，在他累死在这里之前，他更可能先疯掉。
不过现在好了，在大家每天都只有24个小时用来分配工作和休息的时候，他相当于是比别人获得更多的时间。
而这种生活的变化，全都要归功于那种神奇的药……
当天的中午，在短暂的午休时间，他这样想着，又一次点燃了那东西，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时间回到几个小时之后，格蕾茜儿和璃正在采访工厂里的工人们，不过令他们有些奇怪的是，大家似乎对此并不陌生。
“要写论文？这理由倒是第一次听说。以前这种事情很多的，像是闲的没事干的那帮子记者，或者城里的那什么狗屁工会来的人，都问过我们类似的问题。”
男人一边回答着，一边并未停下手里的工作，毕竟误了工，工头不会因为他接受别人的问话而耽误工作，就免除对他工资的克扣。
“我还能说什么呢？所有来这问我这蠢货问题的时候，我都会告诉他，你自己长着眼睛，不会好好看看么？深吸一口气，然后看看老子工作的这个鬼地方！哪还用得着问我？”
格蕾茜儿发觉他的语气有些粗鲁，便明白人家多半也是懒得回答这样的问题，随手在本子上写了几笔，便朝那工人道了谢。
他这才瞟了一眼问话者的相貌，那是与灰暗的背景毫不相衬的一位少女，虽然他只是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但那俏丽的侧颜也让他不由得愣了一瞬。
胸脯不怎么样，长的倒还挺漂亮的……他有些后悔刚才没有多和她聊上几句，不过很快，机械的轰鸣还是把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里惊醒了，他摇了摇头，回过身打算继续做手里的工作——
“沃克！你*的发什么呆呢！”
他瞧见不远处的负责铲煤的工人忽然愣在了原地，手拿着铲子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想到那小子和自己还算能聊上几句，因此他还是出声提醒了他一下。
被叫做沃克的工人也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干起了活。
“身体不舒服？要是顶不住就别傻撑着了，赶紧*的喊人来换你！不然一会炉子的火灭了可得被扣钱啊！”
沃克冲着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虽然动作瞧着有些不正常的僵硬，但…自己也有自己的活要干，提醒他两句，也算仁至义尽了。
他叹了口气，继续做起了自己的工作。
————————
“你那边情况如何？”再次碰面的时候，璃问道。
“呃…不怎么样，大家都很累，大概是已经没多余的力气对我表示欢迎了。”回想起某些人不太友好的态度，格蕾茜儿抽了抽嘴角答道。
“至于——那件事，也没什么发现，至少我没感觉到有人在试图对祂祈祷，也没发现有人在吸食那东西。”
“那么，接下来便分头行动吧，我去那库房寻觅一番，你留在这里继续感应神力波动。”
“好。”
虽然她也很不想再呼吸这混浊的空气，但也没办法，她只得继续漫无目的的在厂房内转悠，顺便完成玛丽安的委托。
走过一个转角，除了扑面而来的夹杂着汗味的热浪，以及厂房内千篇一律的设施和千篇一律的工人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再走过一个转角，似乎是个走廊，不知通往哪里，不过看样子不像是有人在。
她扭过头去，却发现背后也是一条走廊。
我不是刚从厂房里过来么？
她环顾四周，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这条走廊的正中，甚至连工厂内嘈杂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唉——好吧，这也许算是个好消息。至少终于出现不正常的地方了。”格蕾茜儿一边自顾自吐槽着，一边试图分辨起自己所处的空间的性质，究竟是某种幻术还是她不小心闯进了什么怪谈秘境里。
“我帮你换了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在那里待久了你也觉得很不舒服，对么？”
“谁？”格蕾茜儿警惕的询问着，手已经摸上了腰间别着的短杖。
“我。”
有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许多人在回家的时候忘带钥匙，总是敲敲门，然后等着家人询问身份的时候却只回答：“是我！”这样的回答虽然根本就没说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过对于熟识的家人来说，仅凭音色就足以认出来人是谁了。
也正因此，这样的回答往往意味着，这声音是个很熟悉的声音。
是她自己的声音。
格蕾茜儿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见身后的某扇窗户旁边，正倚着一个金发蓝瞳的半精灵，长的和她一模一样。
“你一定要变成我的样子来见我么？”格蕾茜儿见是老熟人，知道祂，或者说她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不会对自己出手。
“首先，我没有那样的能力，其次，我本来就长这样，没有故意变成你的样子，最后，我都已经和你解释过了，我就是你，你自己不信而已。”另一个格蕾茜儿耸了耸肩答道。
这么说来，在先前不断轮回的十三重梦境之中，虽然祂在梦境里每一次玩“过家家”的身份都不甚相同，但样貌倒是没有变过，但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她现在看起来和她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一样这一事实。
“之前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你自己就惊醒了。”
“格蕾茜儿”所指的自然是之前在城堡里她们的再次相遇，那一次是因为格蕾茜儿在现实中掉下了床去，因此便惊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