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在新年,僻远小镇的街道上也几乎没有人流涌动。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安静散步的话,连风吹过的声音都听得很清楚。 位于中心的医院在小镇的哪个地方看都很显眼,它吸收附近建筑物的养分,独自壮大,那些被吸走的,自然只能发黄、枯萎。 呜呜的呼啸声在我耳旁回荡,附近的木屋被吹得嘎吱作响,有如暮气沉沉的挫败感,然后借由风发出悲叹。 相较于车水马龙的大都市,我倒挺喜欢这样破败的小镇。说不上理由,可能我天生喜欢安静的场所。 然而现在貌似有些安静的过头了,除了零星来往的几个行人留下的脚步声外,没有一点人为发出的声响。 她们看不见我身旁的枫,唯一能看见她的我,即便人在向前走,心却如同在原地踱步。 该怎样搭话,枫在想什么呢?我在心中纠结着,然后将视线缓缓移到身旁。 就算已经看过正脸,但换个角度来看枫的侧颜,仍然有不一样的感受。 她低着头,鼻梁却挺拔依旧,整齐划一的刘海越过眉毛,再长一些就要扎在眼睛里,鬓角的发丝遮盖住耳朵,她此刻的样子,如同一位沉默的冰山美人。 「你在顾虑什么呢?橘黄色的幽灵小姐。」 为打破这样尴尬的局面,也为了弄明白枫到底在想什么,我以半开玩笑的形式笑着向她搭话。 「诶?橘黄色?」 枫后知后觉的停住脚步,看向自己的双手,又环顾周围,她这才发现路边挂着能发亮的橘黄色的灯笼。 和人类只会被光照到肌肤表面不同,幽灵会被光线穿透,盖过微弱的白光,好像其本身就是橘黄色的一样。 「前半句话才是重点吧。」 我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气氛被带动的活跃起来,那位冰山美人也露出了微笑。 「我只是觉得,接受了帮助就会消失的我,对你来说很不公平。」 她笑着回复,这次的笑容里带有怎样的情感呢?
这是一种既包含尴尬和拒绝又拥有喜悦和激动的笑容。我是如此猜测的——倘若把自己代入到枫的视角来看。
虽然是我的主观臆断,但我尚也能拿出较为合理的证据来证明这个猜想。
一位刚认识没多久的孩子突然说要帮助自己,而在自己达成心愿后却又无法回报,任谁都会为此感到愧疚吧,可自己又相当需要这个援助,继而产生了犹豫不决的心理。
我要如何向她解释自己也有为此获得到价值呢?也可能她知道我会从中获得价值,但内心却依旧觉得二者是不对等的关系,从而露出这样的笑容。
这是桩麻烦事。我在心中如此评价道,我很难直白的向她解释清楚自己的想法。 「枫,知道比蒙娜丽莎更珍贵的画作是什么嘛?」 最终,我选择不直面她的烦恼,重新创造一个新的概念。 「我不太清楚,这幅达芬奇晚年的作品,还有那么高的名气,能超越的应该不多吧。」 枫抬起头,一脸漫不经心,却又像是在思考的样子,终究摆出一幅「可能有,但我不知道」的表情。 「就其本身而言,我觉得是正在燃烧的蒙娜丽莎。」 我停下脚步,将双手交叉背在身后,转身面向橘黄色的幽灵小姐。 枫也一样停下步子,方才辩论时的她就喜欢把食指搭在嘴唇上,然后十分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想法,现在的她依旧做着这番动作,却反常地一句话都没有说。 「如果被焚烧殆尽是一个无可避免的事实,那么在画作燃起火焰的这期间,是这幅画作价值最高的时候。因为未来将不会再有蒙娜丽莎,而那些看到过带有火焰的蒙娜丽莎的人们,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 我凑到枫跟前,随后莞尔一笑。 「同样的,和你这位会消失的幽灵小姐在一起的时光,也是最珍贵的哦。」
虽然没能完全表达出自己对于帮助幽灵小姐抱着怎样的看法,但从效果上来看还算不错,我在心中如此庆幸。
若是被逼得要把心中所想细数说出来,先不谈篇幅的长短能否叫人耐心听完,说不准我自己讲到一半都会失去说下去的勇气。
拥有这种想法的我实在是太小孩子气了。 「杏奈出乎意料的很会偷换概念,啊...抱歉,顺口就直接说了名字。」 枫不自然地别开头,这次是用右手捂住嘴巴,像是害羞了,很可爱。 「没关系,我也有叫你的名字,还有就是...」 我把嘴贴到枫的耳边,像是在说小秘密一样刻意压低声音。 「我没有在偷换概念哦,我是真心这么认为的。」 头一次见到幽灵害羞,我不自觉地想逗一下她,看来幽灵并不是没有情感的物种,也许较人类而言,幽灵发生情绪波动的难度更大一些吧。 「就算你说漂亮话,我也不会开心就是,这是你自己要帮的,不准反悔。」 枫碰不到我,也就没办法将我推开,于是索性不管我,一个人沿着道路往前走,我也小跑步追上去。 「可是你的嘴角有点翘。」 回到了原先并排走的队列,我调侃起身旁口是心非的幽灵小姐。 「这是抽筋了!」 枫大声驳斥,看来她是个傲娇的幽灵。 「话说回来,现在是几点钟,怎么没什么人放烟花?」 不知是真心好奇,还是为了逃避这个对她不利的话题,枫突然环顾起周围。 拿最开始攀上天台的时候作比较,现在的确是冷清的可怕。 风刮得愈来愈大,有些凉飕飕的,带动树叶沙沙作响,幽静的同时让人联想到恐怖片里的情景。 「一点三十五分。」 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机,解开锁屏,将时间汇报给枫。 「已经这么晚了吗?你是在天台上的时候是几点钟啊。」 枫作出夸张的瞪大双眼的表情,感觉再多说几句话就要被她训斥了,这导致我面对她变得有些畏手畏脚。 「我是十一点多出的门,到天台上就没看手机了。」 我假笑着如实说道,虽然现在的确很晚,但如果没遇见枫的话,我也许在十二点前就回到家了。
蝴蝶效应的触发导致一切都发生变动,我想这并非因我而为之。 「你家离这里远吗?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还是早点回去吧。」 然而想象中的责备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枫温柔的眼神,她像一个姐姐般关心起我。 这么说,我才意识到天色已晚,原来都已经是凌晨了。
自从天色暗下来后,人流量就愈发减少,而小镇中的夜色看不出早晚。只要夜幕降临,就很难再感知到时间的流逝。 我并不害怕出什么事,但还是选择走向回家的那条路。
对于他人给予的善意,若是不听取可能会令对方寒心,而且我自己也不好意思拒绝这种对我而言相当难得的关心。
上一次受到关心的话是在什么时候呢?我努力在脑海中回忆,或许是祖父祖母对我说的话吧,可惜我已记不起内容是什么;在什么时候说的了。在不经意间,那个习以为常的片段却成为了永恒,实在令人感伤。
所以我决心要把握好这次难能可贵的关怀,重新体验一番被照顾的感受。
能有这样的姐姐,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我在心中这样想道。 「马路对面的公寓楼就是我家,要来留宿嘛?」 我指向不远处没什么特色的公寓楼,和街道上不同,这里面没有灯笼,用来照明的灯很普通。
在·这个气温越来越低的时间下,这栋具备单一装饰的公寓还算能给人一个舒适的体验。 「该说杏奈你是心思细腻还是神经大条呢,这么轻易就邀请我这个不知安全性的家伙到你家。」 枫没好气地责备了几句,却依旧跟在我身边,没有要远离我的意思,这个傲娇的家伙看样子是默认要跟我一起回家了。 「因为你说过,我们是同伴嘛。」 我模仿着枫思考时的动作,将食指搭在嘴唇上,仰望着斜前方有如被墨水浸泡后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