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种性格,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枫低下头轻笑一声,顺便撩拨了一下将要触及眉眼的头发,她神情和举止都十分放松,所以我猜测这应该是一种舒心的笑。是觉得我性格有趣,还是其他的原因呢? 「如果是想要害我的幽灵,完全不用大费周章陪我多聊那么长时间。」
对于枫的假意吐槽和与其不匹配的行为,我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心中的想法。 我和枫一同穿过绿灯的十字路口,路上没有车,哪怕是这样,枫也不让我闯红灯,真是个遵守交通规则的死板幽灵。 「那只能算你运气好,遇见了我这样的好幽灵。」 枫撇撇嘴,擅自替我下了「你是好幽灵哦」这个结论。 「你可是差点害我摔下天台诶。」 「对不起啦...那我还是坏幽灵吧。」 「这原来是可以随意切换的吗!」 在说笑中,我领着枫承上电梯,到了家门口,准备拿出钥匙开锁。 「杏奈那么晚回家,家里人不会唠叨嘛?」 身后的枫冷不丁问了我这样一个问题,以她的视角来看,有这样的担忧也是理所应当的。 随着「喀嗒」一声,门开了,我打开灯,侧身示意枫先进去,顺带回答她的问题。 「我一个人住啦。」 前些日子下过雨,所以屋内有股潮气,混合着小桌子上盛在盘中的一些茶叶,反倒化作为香味飘逸而出。 「真自由,这样也就不存在宵禁了。」 枫站在我旁边看我换鞋,感觉她说的话带有对我夜不归宿的讽刺意味。 「也不是,要自己做饭,做家务之类的,很麻烦。」 我打着哈哈回复,明明是在自己家,我却因枫的到来而变得束手束脚,换鞋都用了好一会时间。 「去客厅坐会吧,不用站在这里看我啦...」 我把换下来的运动鞋放到鞋柜上,没好气地向身旁的枫抱怨,她一直盯着我看,让我很不自在。 「打扰啦。」 枫边自言自语边往里走去,虽然她屋内除了我没有其他人,也就是说她已经在打扰了就是,身为主人的我反倒像客人一样跟在她后头,最后一个落座在松软的沙发上。 我不需要太大的空间,客厅里除了有台常年不开的电视机以外,基本没有其他的装饰品,我有时会在沙发旁的小桌子上吃饭,那里正对着窗,清晨时会有一缕晨光照入,让我在快节奏的生活里难得能享受一刻温馨。 「我说,这样看上去我才像借宿在别人家的客人诶。」 感觉枫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她利用幽灵可以穿过人类的特性,穿过坐在沙发上的我,整个人慵懒地平躺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很不雅观。 「啊啊,抱歉,一习惯就...」 枫立刻端坐起身子,又像幼稚园小朋友被训话般那样正襟危坐,如此反差让我不禁笑出了声,其实我不怎么在意啦。 「今天是新年吧,杏奈的父母不回来嘛?」 也许是好奇为何家中只有我一人,枫问了我一个合乎常理的问题。 「我父母在我小时候离异,他们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
我装作一脸无所谓地说起那个曾经会让我在被窝中偷偷流泪的事实。那时的我绝对想不到未来有一天我会笑着将自己的泪水当作玩笑话坦言而出。 我由祖父母带大,他们待我不错,至少不用让我担忧温饱问题。在他们的教育下,我算是有了一套自己的处事准则,也会做许多家务。 美中不足的是他们鲜少说话,除非在我主动开口时才会象征性地应和几句。或许他们的心中也不认可我的存在吧。 在我上国中二年级的时候,祖父因病去世,父亲甚至没打过一通电话来慰问我和祖母,浑浑噩噩地度过一年后,祖母或许是承受不起压力,相继因病离世。 在那之后,原本就性情淡漠的我,完全丧失了对亲情的渴望。
这样的我如果说自己不孤独显然是不现实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我活的不开心。
少去家人那些刻板的管教,我可以更加自由地做那些原本自己望而却步的事情。
我可以不用顾忌面子功夫,不必担心打破学校的形式主义而被家长批评一顿,也不需要强迫自己在精力充沛的午后睡觉...我相当满意这样的生活。
尽管做这些事的主人公只有我一个人,尽管我的舞台下没有观众,但就这样唱着独角戏对我而言也算得上是幸福。
我过的很好——
若是有朝一日发明出时光机,我一定会微笑着对过去的自己说出这般谎言。
告诉她没必要哭泣,你会喜欢上这样的生活...之类的,只是不知道话说一半时我还能否抱持平静的态度继续说下去。
毕竟我无论再怎么阐述自由的好处都会情不自禁地羡慕别人,也许人类就是为了不存在的事物而活下去的吧,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会去渴望那些自己没有的东西。
穷人家的孩子渴望有钱,富人家的孩子渴望不被利益束缚行动,每个阶级都在自相矛盾着,但相比之下孰轻孰重人人都能分得清楚,同样的,会有人渴望我这种缺爱之人的生活吗?渴望得到陌生人的关怀或是以此卖惨,这种心理可太恐怖了。
如果我也能以这样的心理活下去的话或许会相当轻松。可是不厌其烦地将自己的伤疤揭来揭去这种事对我而言实在太困难了。
要通过卖惨博得同情吗?这到底是有多可悲和绝望。
以物质来打比方,就像一个穷人跪倒在一群富人中间诉说着自己的潦倒窘迫,然后被那群人以怜悯的目光对待,可实际上他们又做不出什么帮助,做出了帮助即成了上者对下者的施舍。前脚还可怜自己的人在后脚就抱着无关紧要的态度享受起自己没有的东西,这无异于把自己的伤疤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以至伤口感染。
我讨厌被他人以『过得好惨』的有色眼镜看待,虽然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之间有差距,但我无法接受拥有一切的人去可怜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
是性格里无能的倔强吗?大抵是的,这是个无用的东西,出于好意想去可怜自己的人没有错,这样一来错的人就是我这个无理取闹的家伙了。
若是强硬拒绝这种关怀难免会被人说是做作,可一旦接受的话,面对那些拥有着我不可得事物的人,我又会觉得自己被看低,附赠上和他人不一样的标签。 我总是能够很直观地发现自己与正常人的不同,无论作何隐瞒,从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能看出不一样的地方。
大家可以很轻松地把烦恼说出口,可我只敢藏在心里让不同时期的自己解决。我没办法在集体中健谈,因为我中二的胡言乱语总是和大家聊不到一起。我做不到肢体接触,我总觉得这令我相当不适,哪怕只是把手放在我的肩头。 一定会有人把这些因素归结到我的家庭原因吧,但我反而认为这单纯只是我的个性而已,我天生就是这般性格的人,只要不把有关我的一切说出口,就不会让人想到悲惨的那一方面了。换言之,如果我把自己的一切全盘告知给他人,那么对方一定会联想到我幽暗的性格特征吧。我一直如此认为。
但是...我将视线聚焦在枫的脸上。
似乎被言语熏陶后浮现出的忧伤和眼中令人难以捉摸的深邃。
那种悲痛仿佛只是单纯的因为气氛和事件的凄惨而被迫出现的一般,倘若揉揉眼角,说不定只会因此刺激出几滴泪水。这样的她有没有觉得我可怜的成分在呢?我第一次为此有了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