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我又在家休养了几天，接着立刻重回工作岗位，并且做好了大干一场的准备，原因有三个：第一，我这次受伤花了不少钱，存款大大受创，得努力挣回来；第二，受伤期间同事们帮了我不少，我也想在工作方面多少回报他们一些；第三，因为受伤我已经耽搁了不少工作，再不拿出一点态度来说不定真要进裁员名单了。可遗憾的是，虽然我有心自愿增加工作量，但这一需求似乎无法得到满足，这倒不是照顾我大病初愈，而是大半个公司的人都无所事事，还没等到之前说的年底，每个部门就都已经减少了人员，我们组也被裁了两个人，我这才理解当时那个气氛阴沉的同事来看望我时说的“如果人能凑齐的话”是什么意思。听其他同事说，被裁的那两个人都已经回老家发展了，没想到我这一伤，和他们竟是永别。
和工作量锐减相对应的是纪律监管的紧缩，我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公司似乎修改了考勤规则，而我毫不知情，连着迟到两天，直接用掉了这个月所有迟到机会。同时，行政部门还开始狠抓上班时间摸鱼的行为，不要说像以前一样抽空玩一把手游，现在光是把手机拿在手上看超过一分钟就可能会被盯上。如今的办公室里满是一种松弛又紧绷的感觉，松弛的是肉体，紧绷的是精神，紧绷的核心藏在松弛的外壳下，中间的空隙不知要用什么填满。
好在公司对午休管得不多，12点不到，周围的同事们就纷纷准备吃饭了。我用手轻轻拂过上午就没敲过几次的键盘，也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准备下楼去吃午饭。一早上没怎么打开过的手机难得遭受这样的冷遇，冰凉得像是埋了一个星期从地里刚挖出来，我趁着吃饭的功夫回完了上午朋友发来的消息（大都是些互相抱怨的没营养的话题），然后，一边抓紧时间完成手游的今日任务，一边走到公司楼下的超市买咖啡，结账的时候，店员突然说：
“好久没见你来了，最近是出差了吗？”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下，发现只有我一个人排队，他应该就是问我了。“你问我？”我指了指自己。
“这儿不就你吗，13块5，要不要点别的？”
“再拿盒薄荷糖吧。”我付了咖啡和薄荷糖的钱，继续说，“之前受伤住院，这两天才回来上班……你认识我？”
“当然，你也算老顾客了，经常中午来我们店里买咖啡，我还以为你也不在这干了，最近少了好几个老面孔，可能是都走人了吧。”
“那你们店生意怎么样？”我拆开薄荷糖，放了一颗到嘴里，柠檬味。
“还说得过去吧，总要有人来买东西的。”
“不会哪天你也不在了吧？”
“我？我怎么会不在，我是老板，这铺子都是我的，除非哪天我退休不干了才会关门。”
“这样啊。”我笑了笑，把薄荷糖咬碎咽了下去，离开了超市。
刚吃完薄荷糖就喝咖啡，嘴里的味道有点怪，现在还不到12点半，离下午1点的上班时间还有一些空闲，现在回办公室的话还能趴在桌上睡一觉，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之前在医院和家里躺了很久，午睡对现在的我来说并不是不可或缺的，于是我像之前一样，趁午休在公司楼下玩起了手游。
掐指一算，这游戏我已经玩了快两年，也已经往里面充了不少钱，如果问我从中得到了什么回报，我大概一个也说不出来，尤其是这种主打抽卡功能的手游，即使投入大量的钱，也不能保证一定能抽到想要的卡，而即使抽到了，它对我来说也很难存在什么意义，毕竟它并不实际存在，我所得到的，或许只有代表稀有的金光亮起时内心一闪而过的满足感。
肝完了今天的手游活动，我又照例抽了几张R卡——是的，我已经见怪不怪了——然后走去坐电梯回公司。不知是什么原因，明明是差不多的时间，可和之前相比，此时和我一起坐电梯上楼的人却少了很多，8楼刚过，电梯里就只剩下我一个人，这意味着接下来我要自己一个人在电梯里坐到20楼。这本身并没有什么，要是在以前我反而求之不得，不用挤电梯可太舒服了，但现在我却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电梯里的空气正在凝结，有什么东西就要凭空出现了。
果然，那团灰雾又出现在我面前，并开始迅速变大并熟练地聚集成某个形状。很快，一个灰色的人影站在我眼前，如果再给它一点时间，它或许还能进一步捏出具体的五官和体态，但时间可能不够了，因为电梯已经来到13楼。灰人向我伸出右手（或者说右边的细长物体），我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住，一种熟悉的触感立刻将我的记忆唤醒，那柔软又冰凉的东西原来就是当时还尚未获得具体形态的灰人。
我和灰人保持握手的姿势站了一会儿，接着，我感受到一股拉力，灰人正在把我往前拉，但电梯门尚未打开，我就算顺着它的拉扯往前，也只会狠狠撞上厚重的铁门。我和它僵持着，直到感觉到电梯上升的超重感满满减轻才微微放松，任由它将我拉出刚刚打开的电梯门。
电梯外确实是一个陌生的空间，但并不是什么异世界，只是我们公司楼下的另一家公司，我在一楼大堂的楼层指引上看过这家公司的名字，看来电梯时停在19楼了。
虽然楼层错了，但出现在我面前的却是熟悉的脸，是主管，他看到我也愣了一下，然后走进电梯，按下关门键。
“公司厕所满了，我憋不住了来19楼借一下。”
“哦，我刚在楼下吃完饭回来。”
刚刚把我往前拉的灰人此时已经不见踪影，我想它应该还在这附近，电梯门关上前一直在向外张望，以为能找到点什么，但最终还是一无所获，门关好后，电梯又继续向上。
“你看人家公司干什么，想跳槽过去？”主管嘴上这么问，眼睛却没看向我，还是直视前方，仿佛也有一个属于他的灰人站在那里。
“当然不是，只是随便看看，难得坐到这层，有点好奇。”
“跳也别跳那家公司，我刚去借厕所的时候看到了，里面的座位空了不少，估计也是裁了人。”
电梯此时才真正到了20楼，我们俩往自己的工位走去，周围的同事不少已经趴下睡觉，所以我们说话时也压低了声音。
“你的腿怎么样了？还痛吗？”
“已经完全好了，不然我也不会回来上班，”我笑了笑，“我巴不得在家多躺几天呢。”我当然没说实话，其实我是急着回来上班的，不过腿确实也已经痊愈就是了。
主管也笑了。“多躺几天其实也没什么，你也看到了，公司现在活不多，组里也裁了几个人……说不定哪天我们也得走人了。”
他说的“哪天”其实就是五个工作日后，确切地说是第六个工作日的下午，我们整个组被连锅端，谈妥赔偿后通通签了离职协议书，然后各自打包东西带回家，接着晚上就出来吃了散伙饭，吃饭时还给之前就已经被裁的两个人打了视频通话，讲究一个齐齐整整。
散伙饭是主管请的客，他是我们中最早入职这家公司的，这次也没留下来。吃完散伙饭回家的路上，我想起了在19楼遇到主管的那次，他真的只是去借厕所的吗？那时的他会不会就已经知道了我们整个组都将被裁员呢？
现在猜这些也没有用了，还是多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虽然没了工作，但我能拿到一笔赔偿，再加上我自己的存款，虽然每个月还要还一笔不多的房贷，但应该不至于过得紧巴巴，如果可以在段时间内找到工作，对我的生活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想到这里，我松了口气，走进路边的一家超市，准备买点食材明天中午自己在家做饭吃。
对了，结账时我忽然又想起了公司楼下那家超市的店员，或者说老板，现在他真的又失去一个老顾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