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眼前一黑，松了手，坠落水池前一刻被人抱住，拉进怀里。
耳旁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疑惑，“为什么这样也不行？”
李问的思绪混乱，他像一个做梦的人，明明一切都不合理，却因为身在梦中而无法察觉出哪里不对，浑浑噩噩闭着眼。
美丽的非人生物露出与冷漠本性不符的担忧，“你到底在痛苦什么？”
李问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被深渊注视着，答案脱口而出，“我不想插手她的命运，她是死是活跟我没有关系。”
不插手已经是她最大的仁慈。
他痛苦是因为亲眼看见血腥的画面，亲眼见证死亡，见到鲜活的生命以残忍的方式湮灭。
在人类的认知观念里，死亡是生命的终点，是一切的尽头，认知偏差让人鱼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是看见另一个与她不相干的人死亡为什么会让他那么难受。
无法理解，但可以尝试着理解。
死亡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很严重的事。
人鱼懵懂地点头，“原来是这样。”
他们的价值观截然不同。来自深海的冷血生物，没有感情，漠然，没有体温，对所有普世感情——诸如喜、怒、哀、乐；嗔、痴、贪、念的感官都淡到了匮乏的程度。
冰冷的手指穿梭过他的发丝，一下，一下，梳理着他结缕凌乱的长发，将它们耐心地用手指理顺。
“你做得很好。”对规则的破坏者袖手旁观，这是人鱼唯一可以赞同他的地方。
铂银色的眼眸如同无边黑暗中的一抹月色，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你做得很好，不要被愚蠢的善心折磨，拯救手举屠刀的人，与杀戮没什么不同。”
李问看着那双眼，骤然失去了意识。
人类是一种基于时间规则之下生存的三维生物，在四维时空存活，却用着三维的身体。
所以超出时间规则之外的事物，就变成了混沌，难以感知。
时间被悄然打碎重组，身在其中的人类却毫不知情。
再睁开眼时，李问的记忆凭空少了一截，他仅仅以为自己度过了一个眨动双眼的瞬息，却发现天彻底黑了下来。
像世界被第三只手关上了灯。
李问浮在水里，正在看人鱼的尾巴，他恍惚回神，放下手中的链条，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好像没办法取下它。”
“没关系。”这次人鱼的回答很轻快。
可李问却察觉她看起来很疲惫，“你怎么了？”
“透支了一些体力，不用在意。”
她游了过来，李问没有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只见对方伸出修长的手臂，握住他的腰肢，将他托上了岸。
对方由下自上地仰头看他，“水里冷，你坐上面。”
这是一个极其糟糕的姿势，最起码这个上下姿势让人感到糟糕。
“谢谢。”李问动了动干涩的眼球，却忍不住看向她的眼睛。
那双铂银色的双眸，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蛊惑，仅仅是与她对视，就让人一阵恍惚。
空灵疏淡，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阳光折射下璀璨剔透的冰晶。可明明是在这么暗的环境下，为什么还能看清她的眼睛？
下一秒，李问倏然睁大了眼睛。
人鱼不知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脚，冰冷的指尖抚过他足底的伤口，然后垂眸，在他震惊的眼神中不含一丝狎昵之色地吻了上去。
李问僵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要挣脱，却被她攥住脚踝，修长的指骨如同冰冷的枷锁，紧扣着他，身体竟然纹丝不动。
人鱼掀起眼睫，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他，神色严肃又清冷，李问微微张着嘴巴，看到对方再次垂下眼，一言不发地吻上他受伤的皮肤。
很难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像有蚂蚁爬过。
传说中人鱼拥有美丽的皮囊，却是极其危险的生物，许多电影与神话中都将这个神秘的物种描绘得香艳又极度危险，他们锐利的指尖可以轻易将深海鱼类开膛破肚，嗓音迷惑水手，引发沉船，牙齿撕咬猎物，吞噬血肉。
可亲眼所见，却是另一种感受。
人鱼一如冰雪般淡漠高贵，让人不忍攀折。
却在，吻他的脚？
湿润柔软的触感抚平了伤口的疼痛，李问感觉自己的脸颊在缓慢充血，越来越热，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很红。
每一秒都是那么煎熬。
终于，人鱼松开了他。
指腹不易察觉地在他腕骨上摩挲片刻，她的神情依然淡漠高冷，沉默着游向一旁，垂下头颅枕在手臂上，看起来慵懒又疲惫。
李问忍不住将脚从水中抽出，搭在岸上，却惊讶地发现原本被细碎玻璃扎破的伤口已经好了。
他后知后觉，“难道你刚刚是在为我治疗伤口？”
人鱼没有说话，微微颔首，算是回答。
李问更尴尬了。
他刚刚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过去的那段时间里，六边形广场上徘徊的失控实验体似乎都已经离开了。然而S区始终没有迎来救援人员，基地似乎也没展开抢救行动。
不能这样下去，他要想办法自救。
李问想起艾琳提到过她也还在六边形广场，于是决定赌一把。
“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了。”
他扶着玻璃壁慢慢站起来，对人鱼说，“谢谢你刚刚帮我治疗伤口，希望你也能快点好起来。”
李问说完，转身寻找无人的通道，人鱼骤然抬起头，眼瞳紧缩。
“哗啦——”
金属锁链被牵动，碰触上玻璃壁，带来清脆的声响。
“别走……”
她伸出手，却什么都没抓住。
他似乎执意要走，并已经走出了几米外。
人鱼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想到了什么，眼底流转着微妙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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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型玻璃体位于六边形广场的中心，遮天蔽日，水中关押着不知名生物，留在这里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李问想，如果等到救援恢复秩序，他要向上申请将人鱼调到自己的实验室，而眼下更重要的事是离开这里，活下去，与尚且活着的同事会合。
广场边缘的环形带上是一间间紧闭的门，或许艾琳和她口中的安全员们就在某一扇房门后。
在路过一片被压扁的金属板时，李问看到了地面渗出的血迹。看来这些金属片下有被压死的人，他小心翼翼地绕过那片区域，朝着环形带走去。
然而，本已安静了许久的六边形广场上忽然传来了「哒哒哒」的声音，像某种坚硬组织快速敲击地面发出的紧密声响。
李问下意识抬头，看到了几根快速朝自己爬来的狭长节肢——
是那只海蛛蟹！
它的速度快到令人毛骨悚然，腹腔处裂开森然的血口，探出如蛇一般猩红狭长的舌头。
李问慌乱间后退，却踩到某种粘液，脚下一烫，整个人骤然失重，仰面向后倒去。
清瘦的背脊撞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余光看到那个恐怖的蜘蛛朝自己腾空跃起，眼睁睁地看着巨大的节肢朝自己压下。
“噗呲……”
肉体被刺穿的声音发出沉闷的音节。
湿润温凉的液体溅在脸上，带有微妙的异香。
李问睁着眼，大脑却有片刻宕机。
不属于他的白皙柔荑撑在耳畔两侧，似因为疼痛而绷紧，湿润的浅金色发丝垂落在她脸上，带来微微的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