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的背脊窜过一阵寒意，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涌上心头，他将身后的人鱼少女推到视线的死角，自己则从沙发的另一侧迅速滚了出来。
随后，他故意弄出很大的动静，猛地推倒了书柜，“轰隆”一声巨响，架子上的摆设散落一地。
线翎电鳐迅速站起身，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李问吸引过去，丝毫没有察觉到沙发底下还藏着另一个生物。
脚上的橡胶手套在奔跑过程中暂时起到了绝缘的作用，但李问仍然感觉到一阵阵奇怪的电流感，头部隐隐作痛，身体也因为身处强电流环境而出现了各种不适的反应。
他以极快的速度冲到玻璃墙边，将手掌贴在水墙上。与此同时，线翎电鳐少女也紧追不舍地来到了他的身后。
那张湿滑冰冷的脸上，笑意不减，嘴角仍是那一抹诡异嗜血，
她不会说话，显然从未与人类进行过交流。
她歪着头，目光落在李问的脚上，脸上的笑容越发扭曲。
李问的背部已经紧紧贴在玻璃墙上，眼角的余光瞥见栉水母正规律地收缩着半透明的伞盖，朝着他游来。
他的头发被静电吸得更高，几乎要触碰到玻璃墙和线翎电鳐少女的手臂。就在那双青灰色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李问终于摸索到了玻璃墙旁边的开关，用力按了下去。
透明的玻璃墙舱门上打开了一个小口，那是李问平时投喂栉水母3号时，丢入培养皿的窗口。此刻，一条白色的半透明触须从窗口垂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绕上线翎电鳐少女的脖子。
尖锐的刺丝胞瞬间刺穿了线翎电鳐少女的皮肤，将毒液注入她的体内。
少女立刻感受到了危险，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勃然大怒，强大的电流瞬间迸发开来，李问也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发出一声闷哼，电流顺着栉水母的触须，窜入了水中。
李问强忍着疼痛，大声喊道：“断开！快断开！”
只见栉水母3号的触须尾部开始发生变化，那条半透明的丝带瞬间化作液体。
与其他生物不同，水母的身体主要成分是水，含水量高达98%，并且在高温环境下会迅速融化。与栉水母少女3号同一批次的水母，在死后都会直接融化成水，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而栉水母主动断裂触须的速度则更快。
强大的电流瞬间产生的高温，导致栉水母的触须迅速融化，但刺细胞的毒液已经深深地注入了线翎电鳐少女的体内。她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叫声，尾部疯狂地卷曲起来。
李问用力捂住耳朵，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梦黎语很久以前曾惊讶地问他：“栉水母没有五感，她是如何理解你的意思的呢？”
当时李问也不清楚，但不久前，一个词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通感。
他和栉水母少女3号之间，是否存在某种“通感”呢？
在这一瞬间，李问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他的四肢变得酸痛无力，大脑也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或许就是触电的感觉。幸好电流强度不够大，还能给他留下一些喘息和思考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嘴唇边传来一阵温热湿润的触感。
某种液体被注入他的体内，带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咸腥味，他无法分辨那究竟是什么味道。
他无法睁开眼睛，只能感觉到那带着异香的液体不断地从嘴角涌入他的身体，四肢百骸如同被清泉洗涤过一般舒畅，仿佛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甘霖，盎然的生机如同雨后春笋般蓬勃而出。
李问闭上眼睛，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十年前，那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
他被一位面容模糊的美丽人鱼少女拥抱着，坐在礁石上，聆听着她在耳边轻声哼唱着如同咏叹调般优美的旋律。
海风吹起了她的长发，轻轻拂过李问的脸庞，人鱼少女轻笑着，将发丝撩到耳后，她的笑容浅淡，却格外动人。
她亲吻着他的耳朵和头顶，像是将他视为心爱的玩具般搂在怀里，为他带来食物和深海的宝藏，讨好他，亲昵他，只为换取他脸上的一丝笑容。
然而，当直升机出现的时候，他被前来救援的人类带走了。
一切正常。
然梦境继续延伸，他以第三视角，看到了回到岛上的人鱼少女。
她带着捕捞上来的贝壳和新鲜的鱼肉，带着美丽的珊瑚，脸上带着笑容，然而，当她走到木屋门前时，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环境的变化，但仍然伸手推开了木屋的门。
可是，木屋里已经没有了那个她想要见到的人。
她愣愣地站在原地，身体僵硬，整个小岛都安静得可怕。
天空中，厚重的乌云缓缓聚集，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孤寂，仿佛是这座无人岛上最后的生命。
孤独。
她的背影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孤独。
李问看不到她的脸，只能以第三视角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那是一种被抛弃的孤独，月光洒落在她的身上。
他看到人鱼少女微微偏过头，手指在地板上捡起了一串用贝壳和珍珠串联起来的草环，那是她送给李问的礼物。
人鱼少女就那样站在木屋前，孤独的身影令人心碎。
直到月光消失，黎明的曙光再次降临这座小岛，她终于再次动了起来。
李问看到她缓缓转过身，面容逐渐清晰，变成了鱼尾美人的模样。那双铂银色的眼眸，仿佛穿透层层迷雾，直直地望向李问的灵魂深处。
她动了动嘴唇，说出了一段无声的话语。
那是一种李问从未听过的奇特语言。
但那一刻，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会找到你。”
李问不知道自己是惊醒的还是自然醒来的，只知道醒来后，心中弥漫着一股莫名的怅然若失。
实验室里一片寂静，他环顾四周，发现那个恐怖的线翎电鳐已经消失了，只剩下海蛞蝓的尸体，被电击得面目全非，粗壮的头部也被生生咬断，只剩下颈部连接着一层薄薄的皮肤。
明明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还被电击和雨水淋湿，但李问却意外地感到精力充沛，他舒展了一下四肢，感觉身体比以前更加轻盈。
他缓缓转过头，透过玻璃墙看到了外面的光线，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人鱼少女背对着他，站在玻璃墙前，一头长发如同洒满金粉的海藻般柔顺，又像一柄勾魂夺魄的招魂幡。
而栉水母3号则悬浮在她的面前，如盛开的雪莲花般圣洁。
她们两个仿佛在对峙，静静地站着，彼此沉默不语。
李问发现栉水母少女3号的刺丝胞已经从柔美的飘带中探了出来，几根触须顺着没有关闭的舱盖伸出来，眼看就要触碰到人鱼少女的身体，而她却依然毫无察觉地站在那里，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
李问猛地坐起身，大声喊道：“3号！”
栉水母柔美的身体瞬间僵住，迅速将飘带收了回去。
人鱼少女这才像是突然惊醒般，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眸子恍惚着，金粉色的发丝飘荡，受伤的鱼尾弯曲着，倚靠在桌子上。
李问连忙走上前去，发现缠绕在鱼尾上的绷带已经被金红色的血液浸透，伤口肯定崩裂了。
他用责备的眼神看了一眼栉水母少女3号，没想到对方却露出了更加委屈的表情。
她的飘带在玻璃墙上缠绕着，仿佛想要解释什么，却又说不出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