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问深深地叹了口气，他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些实验体之间会存在如此强烈的敌意。他在房间里四处搜寻，发现医药箱因为靠近沙发而幸运地躲过一劫，于是他拉着人鱼，将她拖到沙发后面，自己则飞快地跑到墙边，抓起医药箱。
同时，他也看到了掉落在木地板上的腕带式手机，已经被线翎电鳐少女释放的电流烧成了焦黑色。
这下，他彻底失去了与外界联系的工具。
李问拿着医药箱，蹲在人鱼少女面前，抬起头时，发现她正用那双铂银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那双眼睛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刚刚的梦境。
或许是因为她们都是人鱼，他不自觉地将这条人鱼少女的面容代入到了过去的记忆之中。
他知道那些都只是梦境，毕竟离开小岛之后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那个人鱼少女孤独的背影也一定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但每当想起那个画面，他的心中都会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李问蹲在人鱼少女面前，打开了医药箱。
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纱布，发现情况比想象中要好一些。
断裂的鱼尾出现了轻微的错位，之前涂抹过药膏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黏膜，但在卷曲的过程中再次裂开。
李问对她说道：“抱歉，可能会有点疼，忍耐一下。”说完，他便拿起消毒水，缓缓地浇在她的伤口上。
人鱼少女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她睁着那双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仿佛他比她那可怜的断尾更值得关注。
直到李问开始为她涂抹药膏，指腹触碰到她冰凉细腻的鳞片时，人鱼少女才终于有了反应。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然后移开了视线。
仿佛不去看他，就能减轻被触碰带来的煎熬。
处理完伤口后，两个人再次躲回沙发后面，李问仍然有些不放心，他又将两个生物打斗过程中撞断的书柜残骸拉过来，挡在沙发前面，形成一个三角形的遮蔽空间，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人鱼少女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额头。
“你说过，我的手很冰凉，可以帮你退烧。”
李问笑了笑。
“谢谢你，我已经退烧了。”
听到他的话，人鱼少女抿了抿嘴唇，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李问再次感到一阵恍惚。
都怪那个梦境，扰乱了他的心绪。
或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看起来异常苍白。
仿佛下一秒就会化作泡沫，消失不见。
美人鱼真的会变成泡沫吗？
李问的思绪开始飘远，他动了动胳膊，醒来后就察觉到的那种轻盈感依然存在，难道触电真的有助于身体健康？这似乎不太合理。
人鱼少女双手交叠，将那张美丽的脸庞枕在手臂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如同依偎在主人身边的小猫。
或许用小猫来形容她并不恰当，单从她的身材来看，那绝对称得上是曼妙的女性躯体。
不知过了多久，人鱼少女终于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垂下，整个人显得安静而空灵。
李问也静静地看着她，她的脸色太过苍白，他不放心地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人鱼少女并没有变成泡沫，也没有消失，但这轻微的触碰却让她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李问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住她，却发现人鱼少女并没有醒来，甚至连睫毛都没有动一下。
这看起来不像是睡着了，更像是陷入了昏迷。
就在李问心急如焚的时候，走廊里传来了脚步声。
是谁？又有新的生物靠近了吗？
他警觉地竖起耳朵，却发现脚步声越来越多，那是鞋跟敲击地板的声音，节奏规律而整齐。
是人类，是很多人！
李问终于松了一口气，如同在沙漠中迷失了方向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有人走了进来，他们穿着基地安全员的制服，手里拿着武器。
是诺亚的救援队，他们终于来了！
李问瘫坐在地上，伸出手，虚弱地说道：“我们在这里……”
救援队员们迅速做出反应，他们的目光很快锁定了躲在沙发后面的李问和昏迷的人鱼少女。
救援队训练有素，他们迅速地用对讲机向上级汇报情况，然后几个人合力将挡在沙发前面的杂物搬开。
随后，更多的人从外面涌了进来，奇怪的是，这些前来救援的队员都戴着厚重的护目镜，将面部遮挡得严严实实，隔绝了视线的接触。
后面的几个人在人鱼少女身旁放下一副全金属打造、带有厚重玻璃罩的隔离担架。
即使他们事先已经知道了救援目标，但在看到人鱼少女那张巧夺天工的美丽面容时，还是忍不住愣了一下。
李问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人鱼少女时，也是同样的反应。
人鱼少女被几个人小心翼翼地抬上金属担架，她的头部微微侧向一边，金色的长发散落下来。
李问看到一名安全员伸出手，虔诚地将那柔顺的发丝拢起，轻轻地放在她苍白优美的身躯上，然后盖上了那层密不透风的玻璃罩。
李问在一旁皱着眉头问道：“这样她不会窒息吗？”
安全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地将玻璃罩边缘的层层安全锁扣好。
玻璃罩内，人鱼少女闭着眼睛，对外界的一切毫无感知，如同一个精致美丽的傀儡。
李问向安全员问道：“这条人鱼是谁的实验体？”
安全员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不清楚，我们接到的指令只是将她带走。”
他们的态度很矛盾，一方面对人鱼少女小心翼翼，关怀备至，另一方面却又刻意地将她描述得无关紧要。
李问继续问道：“那她是S级实验体吗？”
安全员依然表示不清楚。
“那你们要带她去哪里？”
安全员的耳朵上戴着微型耳机，耳机里似乎有人对他说了些什么，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李问：“带她去接受治疗。”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这是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与她的身份和等级无关。”
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这条人鱼少女连饲养员和实验室都没有吗？这样的待遇也太糟糕了吧？
李问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对方都巧妙地回避了，什么都没有回答。
一问三不知。
最终，她还是被人抬走了，如同被封存在密封玻璃罩下、看似娇艳却早已枯萎的永生花。担架消失在走廊拐角的瞬间，李问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他的直觉告诉他，就这样让人鱼少女被带走，将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但他却不知道这种奇怪的感觉来自何处。
他回想起人鱼少女昏迷前的那一眼，安静而复杂，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对方已经认识他很久了。
他追了出去，但那队人却消失在走廊尽头，不见踪影。
人鱼少女被带走后，栉水母恢复了正常。
有人进来清理了房间里的一片狼藉，并将海蛞蝓那面目全非的尸体带走。
后勤部门的人员也过来查看了一下情况，用微型电脑记录下需要更换的物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整间实验室都需要重新装修。
栉水母少女3号始终漂浮在玻璃墙外，如同...一朵巨大的、悬浮的霜花，半透明的飘带轻轻触碰着玻璃，引来几名工作人员的赞叹。
“她可真漂亮！”
“她看起来很温顺，我从未见过如此亲近友善的实验体！”
“听说她拥有剧毒，是诺亚基地毒性最强的生物，没想到竟然如此温顺！”
在今天之前，李问也觉得她怎么能这么乖巧。
但这份美好被今天她那足以绞死几头牛的触手所打破。
水母游荡着，怯生生地期盼着饲养员能够看她一眼，但李问仅是轻阖上眼，装作不去看她。
可是，瞥见她一直悬浮在窗外的模样，他又有些不忍心。
最终，他叹了口气，伸出手指触碰玻璃墙，栉水母的飘带立刻缠绕上来，在他的手指周围绕着圈。
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要讨好他，祈求他的原谅。
旁边的人们发出惊叹的声音，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景象。
不久之后，医疗队将李问带到了治疗室，让他在螺旋检测仪的滚筒里扫描了一遍，然后又进行了一系列的抽血、拍片和化验。检查结束后，他刚走出治疗室，就被艾琳一把抱住。
“阿问！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都要担心死了！”
被她这么一嗓子吼，李问感觉自己也快被吓死了。
艾琳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将他拉开，仔细地检查着他的脸，“你没事吧？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李问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很好。
相比之下，艾琳的状况就不太乐观了。
她的额头上贴着纱布，脸上也贴着几块创可贴，胳膊打着石膏，半吊在肩膀上，看起来十分可怜。
李问忍不住问道：“你去挖地雷了吗？”
“比挖地雷还危险，我可是九死一生才逃出来的。”
两人走出治疗室后，李问的移动终端收到了消息提醒，通知他去领取自己的实验体。
艾琳对李问说道：“这次诺亚基地损失惨重，S区耗费巨资培养的实验体死了将近一半，实验室也几乎全部被毁。”
李问惊讶地问道：“怎么会死这么多？”
艾琳想了想，说道：“这些实验体并非群居动物，它们之间互相排斥，一旦相遇就会发生争斗。”
说着，她上下打量了李问一番，表情有些复杂，“而且，你的小船蛸在这次事件中可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什么意思？”
“他们调取了监控录像，你的船蛸，呃，她凭借一己之力干掉了……算了，我还是不说了，万一被她知道，又以为我在挑拨离间，说不定会疯狂报复我。”
“没事，8号没那么小气。”
艾琳看着他，嘴角抽搐了一下，“你的实验体是什么性格，你自己不清楚吗？”
她每天都盯着他，就像狼盯着肉一样，谁要是敢碰他一下，估计就没命了。
离开医疗区后，他们来到服务大厅，发现大厅里有很多穿着陌生制服的人在走动。
诺亚基地的高级行政官们正在热情地招待着他们，这些八面玲珑的基地官员，总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自己的员工颐指气使，对这些人却殷勤得过分。
“他们是什么人？”李问问道。
“是深渊基地的支援队伍。”
李问听说过深渊基地，那是环海带上距离诺亚基地很近的一个非常有名的生物研究基地。
“他们怎么会来这里？”
“S区这次损失惨重，实验室几乎全部被毁，再加上……”艾琳的语气有些微妙，“实验体死亡数量接近一半，这对诺亚基地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元气大伤，所以只能向附近的基地请求支援。”
李问总觉得她的话里隐藏着某种深意。
他又问道：“你听说过回溯者吗？”
“回溯者？”
“前段时间，人们在海里发现了一些自称来自几十年前的人，他们乘坐的轮船都是已经发生海难并申报遇险的船只，而且，这些人的DNA也与已经确认死亡的人完全一致。”
“各个实验基地正在联合调查此事，为了确认海洋中是否还有类似的幸存者，他们释放了特殊频率的声呐。”
“结果，前几天，S区的实验体突然变得异常狂躁，不知道是否与声呐的刺激有关。”
本来仅是当新闻听乐子的李问倏地一震，扶额轻叹，吐出低沉的字眼：
“如果...如果是因为声呐的影响，为什么只有S区的生物失控。”、
“那么A、B、C、D区的生物为什么没有出现任何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