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村庄的轮廓终于被身后层层叠叠的树影彻底吞没,四周只剩下风吹过林叶的呜咽与不知名虫豸的窸窣鸣叫时,明雅妃那强装镇定的外壳才仿佛出现了一丝裂纹。她停下脚步,靠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古树旁,微微喘着气,并非因为劳累,更多是源于一种脱离熟悉环境后、如同潮水般涌上的孤立感。
晨光透过茂密的树冠,只能投下斑驳破碎的光点,使得这片黑松林内部显得格外幽深晦暗。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腐殖质和某种带着辛辣气息的植物混合味道,与她习惯的、带着炊烟和麦酒香气的村庄截然不同。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
果然……还是太冲动了。 她哀叹一声,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被布包裹的短剑,冰冷的触感稍微驱散了一丝心底的寒意。她不禁想起之前被那只巨大兔子(那绝对是远超普通野兽的存在)追击,最后被巨石砸中落入河中的经历。当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剧烈的冲击和疼痛让她瞬间失去了意识。但奇怪的是,醒来后除了浑身酸痛和一些轻微的擦伤,竟没有留下预想中粉身碎骨的重伤。这异常的状况让她隐约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些……不同寻常,或者说,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却在关键时刻能保护她的东西。她将其归咎于自己“结实”或者运气好,并未深究那背后可能隐藏的、更深的秘密。
根据之前零碎听来的信息,以及她自己在旅馆里偷偷对照过的大致方向,落星湖应该位于村子的正北方,需要穿过这片广袤的黑松林。她抬头,试图透过枝叶的缝隙判断太阳的位置,但层层叠叠的树冠使得光线变得迷乱而不可靠。她有些后悔没有买下那个指南针了。
“算了,一直往北走,总能走出去吧……”她小声嘀咕着,给自己打气,同时也是在驱逐那份不断滋生的怯意。她重新调整了一下背上那个寒酸的小包袱,深吸了一口林间冰凉的空气,迈开了脚步。
林间根本没有成型的路,只有野兽踩出的小径和纵横交错的藤蔓与根须。她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裙摆很快就被露水和荆棘刮湿,变得沉重而黏腻。那双并不适合长途跋涉的鞋子也开始硌脚。每一声突如其来的鸟雀惊飞,或是远处传来的模糊兽吼,都会让她瞬间僵直,心脏提到嗓子眼,直到确认危险并未临近,才敢继续前行。
懒惰的天性在此时疯狂地叫嚣着,诱惑她找个地方坐下来,甚至干脆掉头回去。但一想到安娜,想到那份想要“表示一下”的执念,以及……内心深处那丝不愿承认的、想要证明自己并非全然无用的倔强,她又咬着牙,强迫自己继续向前。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林中的雾气渐渐浓郁起来,能见度迅速降低。四周的景象开始变得雷同,仿佛陷入了一个绿色的迷宫。明雅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似乎……迷路了。
就在她停下脚步,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试图寻找任何可供辨识的标记时,一阵低沉的、带着威胁性的“呜呜”声,从左侧不远处的灌木丛后传来。
她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紧接着,两头体型壮硕、毛皮灰黑、眼睛闪烁着幽绿光芒的野兽,缓缓从灌木后踱了出来。它们龇着牙,涎水从嘴角滴落,喉咙里发出持续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低吼。
林地狼!
冒险者口中黑松林里最常见的威胁之一,通常成群活动,狡猾而凶狠。
明雅妃的大脑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四肢发麻,思维停滞。她下意识地后退,脚跟却被突出的树根绊住,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这个动作似乎刺激了那两头狼,它们伏低身体,后肢蹬地,眼看就要扑上来!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与之前被哥布林围攻、被巨兔追击时的感觉重叠。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思考。她几乎是凭借着身体最原始的反应,猛地抽出怀中那柄被布包裹的短剑,甚至来不及完全扯掉包裹的布条,就这么胡乱地、用尽全力地向前一挥!就像前两次一样,是绝境下的本能爆发!
“滚开!”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调。
在她挥出短剑的瞬间,一种熟悉的、却又难以言喻的感觉再次涌现——仿佛体内某种沉睡的、不属于她日常认知的“东西”被激活了。那不是肌肉的力量,更像是一种……流动的、微弱却切实存在的能量感,顺着她的手臂灌注到了这次挥砍之中。这种感觉很模糊,她无法控制,也无法清晰描述,只知道在危急关头,它似乎会出现。
“嗤啦!”
一声略显刺耳的、利器划破皮革的声音响起。
冲在最前面的那头林地狼,原本瞄准她脖颈的血盆大口,被这看似慌乱却带着一丝微妙能量加持的挥砍,精准地(或者说幸运地)划过了吻部,留下了一道不算深但足够疼痛和惊吓的伤口,鲜血瞬间涌出。
“嗷呜——!”那狼吃痛,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扑击的动作瞬间变形,狼狈地落在地上,用爪子扒拉着受伤的口鼻。
另一头狼正准备扑上的动作瞬间僵住,它看了看受伤惨嚎的同伴,又看了看站在原地、握着剑、气喘吁吁却眼神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变化的明雅妃。动物对危险的本能让它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不仅仅是铁器的威胁,还有某种……更内在的、让它本能感到畏惧的东西,虽然极其微弱。
它喉咙里的低吼变成了犹豫的呜咽,夹紧尾巴,与受伤的同伴对视一眼,最终不敢再冒险,缓缓后退,迅速消失在了浓雾与灌木深处。那头受伤的狼也怨恨地瞪了明雅妃一眼,跟着逃离了。
危险解除得出乎意料的……“合理”。
明雅妃呆呆地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地上那几滴狼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柄终于见了血的短剑,以及那只微微颤抖却并未感到多大反作用力的手臂。
刚才……那种感觉又来了。
这种在危机时涌现的、模糊的力量感。她不知道它是什么,从哪里来。它不像村里那些拥有缘灵的人所展现出的、有明显属性或形态的能力。它更内敛,更贴近她自身,仿佛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只是平时沉睡,危急时才苏醒一丝。她猜测这或许是一种……特殊的天赋?或者像那些强大的战士一样,是修炼出的某种“气”?她不确定,也没有人可以询问。她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似乎拥有一种非常规的、可以在关键时刻用来保护自己的东西。
这认知让她忐忑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倚仗”的火花。虽然依旧不明所以,也无法主动掌控,但至少,她不再是完全赤手空拳面对这个危险的世界了。
她将短剑上的血迹在旁边的苔藓上擦了擦,重新用布条裹好塞回怀里,感觉自己的心跳渐渐平复。
经过这一遭,最初的恐惧被一种对自身秘密的模糊认知所取代。她现在知道,自己体内藏着某种东西,能在关键时刻帮她一把,哪怕只是刚够应付林地狼这种程度。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依旧是凭感觉,但心态比刚才稳定了一些),继续朝着认定的北方前行。
浓雾依旧弥漫,林间恢复了死寂。但明雅妃的脚步,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与那模糊力量的再次显现之后,似乎真正踏实了一些。她依然懒,依然在心里吐槽这趟行程的麻烦,依然随时准备着跑路。
但现在,她知道,自己体内沉睡着一个模糊的“帮手”,虽然不听话,但总会在最危险的时候,勉强拉她一把。这趟旅程,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微弱的保障。她只希望,这保障能支撑她走到落星湖,并且,不要再遇到能逼出这“帮手”全力(如果它有全力的话)的东西了。那只巨大的兔子带来的压迫感,她可不想再体验第二次,那次的“结实”感觉,回想起来都让她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