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异响极其细微,夹杂在风吹芦苇的沙沙声与湖水轻拍岸边的呢喃中,几乎难以分辨。是某种小兽蹑足经过?还是枯枝不堪重负终于断裂?疲惫与失望交织下的明雅妃,感官变得迟钝而多疑,她僵着脖子,不敢立刻回头,心脏却因这未知的声响而再次悬紧。她握紧了怀中的短剑,这冰冷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倚仗。
脚步声。
很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踩在湖畔松软的泥土和落叶上,发出极其轻微的窸窣声。不是野兽四足踏地的节奏,而是……人的脚步声。
明雅妃猛地转过身。
晨光穿过稀疏的林木,在那人身后勾勒出一圈朦胧的光晕。熟悉的、略显单薄的身影,带着一路风尘与焦急,黑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角,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眸此刻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正直直地望向她。
是安娜。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明雅妃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那抹疑似幻觉的银光,抓不到鱼的挫败,去留之间的挣扎——都在看到安娜的瞬间,被一种更汹涌、更复杂的情绪冲刷得七零八落。是惊讶,是难以置信,是行踪被发现的窘迫,是让重要之人担忧的强烈愧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在绝境中看到熟悉身影时,那无法抑制的、如同潮水般漫上心头的委屈与安心。
安娜也停下了脚步,站在几步开外,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刚刚经历了一番急促的赶路。她的目光快速而仔细地扫过明雅妃全身,从她凌乱的银发,苍白憔悴的脸颊,到沾满泥泞的裙摆和冻得通红的双手。没有责备,没有质问,那眼神里只有纯粹到令人心尖发颤的关切与如释重负。
“明雅妃……”安娜的声音带着一丝赶路后的微喘,却依旧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你没事……太好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明雅妃心中那堵勉强维持的堤坝。所有的坚强(或者说,硬撑)在刹那间土崩瓦解。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湿热,视野迅速模糊。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想解释,想道歉,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只能发出一点破碎的、带着哽咽气音的“安……安娜……”,声音小得几乎被风吹散。
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掩饰自己即将决堤的情绪,却被快步上前的安娜轻轻握住了手臂。安娜的手并不温暖,甚至也带着清晨的凉意,但那真实的触感,那稳稳的扶持,却比任何篝火都更能驱散她骨子里的寒冷。
“先别说话,”安娜的声音更柔了,她看着明雅妃强忍泪水的样子,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红,“没事了,找到你就好。”她的目光落到明雅妃被灌木划出红痕的手掌上,眉头微微蹙起,带着心疼,“怎么弄成这样……很疼吧?”
明雅妃用力摇了摇头,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两人之间的泥土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她不是爱哭的人,懒惰的性格让她更习惯于逃避和抱怨而非哭泣。但此刻,安娜的出现,就像在无边黑暗中为她点亮的一盏灯,所有的委屈、害怕、辛苦和自责,都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安娜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干净的布帕,轻轻擦拭着明雅妃脸上的泪痕和污迹,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然后,她又从随身的小布包里拿出一个还带着些许体温的水囊和一小块用油纸包好的、看起来松软许多的面包。
“先喝点水,吃点东西。”她将东西塞到明雅妃手里,“你肯定又冷又饿。”
明雅妃顺从地接过,小口喝着微温的清水,啃着那松软的面包。简单的食物在此刻胜过任何珍馐美味,不仅温暖了她冰冷的胃,更熨帖了她惶惑不安的心。她一边吃,一边断断续续地、带着浓重鼻音,将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如何迷路遇狼,如何尝试捕鱼却屡屡失败,以及最后那惊鸿一瞥却疑似幻觉的银光,都含糊地说了出来。她没有刻意夸大艰辛,甚至下意识地淡化了遇狼时的惊险,但安娜从她依旧微微颤抖的手和残留着恐惧的眼神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独自一人所经历的一切。
听完明雅妃的叙述,安娜沉默了片刻,然后轻轻握住了她冰冷的手,眼神坚定而温暖:“你不是一个人了,明雅妃。我们一起想办法。”
“可是……那鱼好像只有晚上才出现,而且游得特别快,我根本……”明雅妃的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
“没关系,”安娜安慰道,目光投向那片广阔的湖泊,带着思索,“银鳞鱼确实机敏,喜欢月光,但也并非完全无迹可寻。它们通常会在特定的水草区域觅食,而且对静止的东西戒心较低。”她观察着湖岸地形,又看了看明雅妃那根可笑的“鱼叉”,摇了摇头,“用这个肯定不行。我们需要更巧妙的办法。”
安娜让明雅妃在原地休息,自己则快步走向不远处的芦苇丛。她仔细挑选了几根柔韧细长的芦苇杆,又找来一些坚韧的藤蔓。然后,她坐在明雅妃身边,手指灵活地动作起来,开始编织什么东西。明雅妃好奇地看着,只见那些普通的芦苇在安娜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渐渐形成了一个开口的、漏斗状的笼子结构,内部还用细藤设置了巧妙的倒刺。
“这是……鱼笼?”明雅妃眨了眨还带着水汽的眼睛,有些惊讶。她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嗯,”安娜点点头,手上动作不停,“小时候跟村里的老人学过一点。把笼子放在鱼可能经过的水草丛里,里面放点鱼饵,它们游进去就不好出来了。虽然不一定能抓到银鳞鱼,但总比用树枝叉希望大些。”她说着,又看了看明雅妃,“不过,需要鱼饵……”
明雅妃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自己包袱里那硬得像石头的黑面包。她连忙拿出来,递给安娜:“这个……行吗?”
安娜接过,用力掰下一小块,在手里揉了揉,又沾了点湖水,让它变得稍微软糯粘稠一些。“可以试试。”她将处理好的面包碎小心地放进编好的芦苇鱼笼底部,然后将笼子的开口对准之前明雅妃看到银光的大致方向,用石头固定在靠近水草根的浅水区,确保笼身大部分没入水中,只留一个小口。
做完这一切,安娜回到明雅妃身边,和她一起坐在湖边干燥的石头上。“现在,就是等待了。”她轻声说,目光同样投向湖面,带着平静的期待。
时间在等待中缓缓流逝。阳光变得温暖了些,驱散了清晨最后的寒意。明雅妃靠在安娜身边,感受着从对方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气息,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不再去死死盯着那个鱼笼,也不再纠结于那抹银光是否是幻觉。安娜的到来,本身就已经让这次旅程的意义发生了改变。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明雅妃眼皮打架,几乎要再次睡着时,安娜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
“看。”安娜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抑制不住的兴奋。
明雅妃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脏猛地一跳。只见在那片幽深的水域,靠近他们放置鱼笼的方向,一点、两点……好几抹灵动而皎洁的银光,正如同嬉戏的月华精灵般,在水中优雅地穿梭、闪烁!它们比之前惊鸿一瞥时更加清晰,修长的身体流转着珍珠般的光泽,与深色的湖水形成鲜明的对比,美得令人窒息。
其中一尾体型稍大的银鳞鱼,似乎被鱼笼中散发出的微弱食物气息所吸引,在笼口徘徊了几次后,终于一摆尾,轻盈地钻了进去!
就在它进入的瞬间,安娜猛地站起身,动作迅捷而无声地涉入冰冷的浅水,快速靠近鱼笼,双手稳稳地按住笼口,防止鱼儿逃脱!
“成功了!”安娜回过头,脸上绽放出明雅妃从未见过的、如同阳光破开云层般明亮灿烂的笑容。
明雅妃几乎是不敢置信地跑过去,看着安娜小心翼翼地将鱼笼提起。笼子里,那尾美丽的银鳞鱼正不安地扭动着身体,银光闪烁,映照着安娜喜悦的脸庞和她自己因激动而泛红的脸颊。
她们成功了!真的抓到了!
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的感觉淹没了明雅妃。她看着安娜,看着笼中那尾挣扎的、如同凝聚了月光精华的鱼,又想起自己这一路来的艰辛与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忍不住再次湿了眼眶,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激动的泪水。
“安娜……谢谢你……”她哽咽着,语无伦次,“没有你……我肯定……”
安娜将鱼笼妥善放好,涉水走回岸边,冰凉的手轻轻握住了明雅妃的手,她的笑容温暖而包容:“不用说谢谢。我们是一起的,不是吗?”她的目光柔和地落在明雅妃脸上,“而且,这是你自己努力想要做到的,我……只是帮了一点小忙。”
阳光洒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也洒在相互依偎的两位少女身上。寒冷、疲惫、恐惧似乎都已远去,只剩下掌心传递的温暖,和共同达成目标后的充盈与喜悦。那条在笼中闪烁的银鳞鱼,不仅仅是一份礼物,更成为了连接两颗心的、温暖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