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马车最终穿过由巨大冰岩砌成、铭刻着繁复防风与坚固符文的宏伟城门时,一股与荒野截然不同的、沉淀了无数岁月与信仰的肃穆气息扑面而来。凛冬城并非想象中完全由冰雕雪砌的幻梦之城,而是一座扎根于永恒群山山脊的、以深灰色山岩、厚重冰雪与不屈意志共同铸就的雄城。
高耸的城墙仿佛与山体融为一体,墙体上凝结着千年不化的冰层,在稀薄的阳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街道宽阔,足以容纳数辆马车并行,路面由大块平整的青石板铺就,积雪被打扫到两侧,露出石面上被岁月和脚步磨砺出的光滑质感。两侧的建筑依旧保持着北地特有的陡峭屋顶和厚石墙风格,但规模更为宏大,结构也更加精巧。许多建筑的窗沿、屋檐甚至门廊柱子上,都雕刻着冰晶、雪花的图案,或是某种威严而优雅的、形似在风雪中绽放的蔷薇的徽记——安娜后来知道,那是风雪教廷的圣花,“冰蔷薇”,象征着在严酷环境中坚韧生存的希望与美丽。
行人大多穿着深色或素色的厚实衣物,步履匆匆却沉稳,脸上带着北地人特有的、被风霜刻画出的坚毅线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城市气息”——燃烧松木和某种特殊油脂(用于取暖和照明)的烟火气、冷冽的寒风、隐约传来的铁匠铺敲打声、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类似薄荷与冷杉混合的清冷香气。偶尔能看到穿着制式皮甲、披着带有教廷徽记斗篷的巡逻队安静地走过,他们的眼神锐利,气息精悍,显然都是经历过严格训练的战士或契约者。
马车没有在外部街道过多停留,而是沿着一条向上的、更为清净的主干道,径直驶向城市最高处,那片被巨大围墙环绕、无数尖顶如同利剑般刺向天空的建筑群——风雪教廷的核心,凛冬圣殿。
圣殿区域的守卫更加森严,但在艾尔弗雷德的马车前,所有守卫都无声地行礼并迅速放行。马车最终在一座相对侧翼、但依旧宏伟的、门廊上雕刻着巨大冰蔷薇与书卷图案的建筑前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这里是‘冰语回廊’,教廷的学者与预备修士们学习、居住的地方之一。”艾尔弗雷德率先走下马车,整理了一下他那身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其讲究的深蓝色长袍,“你们暂且在此安顿,会有人为你们安排一切。”
他话音刚落,一个清晰而利落的女声便从门廊内传来:“艾尔弗雷德大人,日安。这两位便是您信中提及的安娜·卡捷莲娜与明雅妃小姐吗?”
一位看起来约二十出头、身姿挺拔的年轻女性从阴影中走出。她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带有冰蓝色镶边的白色修士常服,外面罩着一件轻便的灰色毛皮短坎肩。她有一头梳理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简洁发髻的亚麻色长发,面容清秀,鼻梁高挺,一双湖绿色的眼睛清澈而冷静,透着一种干练与高效的气息。她的腰间佩戴着一柄细长的、装饰着冰蔷薇花纹的仪式短剑,步履沉稳,气息内敛,显然并非普通文职人员。
“是的,芙蕾雅·斯特恩。”艾尔弗雷德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一丝认可,“她们二人将在回廊进行初步的学习和适应。安娜……情况特殊,需多加关注。明雅妃,”他的目光再次掠过那位正被安娜小心翼翼搀扶下马车、依旧睡眼惺忪的银发少女,“……需要观察与引导。她们将以我名下‘记名弟子’的身份在此学习,具体事宜,由你安排。”
“记名弟子”并非亲传,意味着她们可以得到教廷的基础资源和教育,但不会直接接受艾尔弗雷德的亲自教导,地位低于那些被他认可的、真正的传承者。这既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谨慎的观察。
“明白,大人。”芙蕾雅·斯特恩恭敬地应道,目光随即转向安娜和明雅妃,她的视线快速而专业地扫过两人,在安娜那坚定的黑眸和明雅妃那惊人的银发异瞳上略微停顿,但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有公事公办的严谨,“我是芙蕾雅·斯特恩,冰语回廊的执事修士之一,负责引导新入门的学徒。接下来一段时间,将由我协助你们熟悉回廊的规矩与生活。”
艾尔弗雷德又交代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他那深蓝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仿佛融入了这片知识的寂静领域。
“那么,两位,请随我来。”芙蕾雅的声音将安娜和明雅妃的注意力拉回。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优雅而无可挑剔,转身引领她们走入冰语回廊的内部。
回廊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广阔。高大的拱顶由巨大的石材构筑,上面绘制着褪色但依旧精美的壁画,描绘着创世传说、圣人与强大缘灵的事迹,以及风雪教廷历史上的一些重要时刻。光线主要通过高处镶嵌的、经过打磨的冰晶窗户透入,被折射成柔和而冷调的光晕,照亮了下方漫长的、两侧排列着无数房门的走廊。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卷、羊皮纸、墨水、打磨木材以及一种淡淡的、类似雪松的熏香味道,静谧而肃穆,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中回荡,偶尔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如同吟唱般的读书声。
“冰语回廊主要分为几个区域:生活区、教学区、图书馆、冥想室以及缘灵观测园。”芙蕾雅一边走,一边用她那清晰平稳的声调介绍着,语速不快不慢,确保她们能听清并记住,“你们的房间在生活区的西翼。每日的作息需严格遵守:清晨钟响起身,进行早课(体魄锻炼或冥想);早餐后前往教学区学习通用知识、大陆历史、教廷律典以及基础缘灵学;午后根据安排,可能进行实践课程或前往图书馆自习;傍晚是自由活动时间,但不得擅自离开回廊范围;熄灯钟响后,需保持安静。”
她推开一扇厚重的、雕刻着编号的木门,里面是一个简洁但足够宽敞的双人房间。房间内有两张铺着厚实毛毯和干净亚麻布床单的单人床,两个衣柜,一张书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壁炉,里面已经贴心地放好了引火的木柴。窗户朝南,能望见回廊内部的一个覆雪庭院和远处巍峨的群山一角。
“这里就是你们临时的居所。被褥和基本生活用品已经备齐,如有额外需要,可用积分在回廊的物资处兑换。”芙蕾雅说道。
“积分?”安娜捕捉到这个陌生的词。
“是的。在教廷,无论是获取更高级的知识、修炼资源、寻求指导,还是兑换生活物资,都需要使用‘积分’。”芙蕾雅解释道,“积分可以通过完成教廷发布的任务、在学习和考核中取得优异成绩、或是对教廷做出贡献来获得。作为艾尔弗雷德大人引入的记名弟子,你们初始会获得一笔基础积分,足以支撑你们最初几个月的基本学习和生活。但之后,就需要依靠你们自己了。”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安娜,“这对于无法契约缘灵的学徒而言,会更具挑战性,但并非没有途径。勤勉与智慧,同样可以换取积分。”
安娜默默点头,将这重要的信息记在心里。她看了一眼旁边已经开始研究床铺柔软度的明雅妃,知道她们未来的路,绝不会轻松。
安顿好行李后,芙蕾雅便带着她们开始熟悉回廊的其他重要区域。教学区是一个个宽敞的讲堂,里面摆放着长条桌椅,讲台上方悬挂着巨大的黑板和某些用于演示的、闪烁着微弱能量的符文石板。图书馆则是一座独立的、更加宏伟的建筑,内部是高达数层的环形书架,充满了令人敬畏的知识气息,入口处有年长的修士看守,需要出示身份凭证并扣除积分才能进入。
在前往餐厅的路上,她们路过了一个被称为“缘灵观测园”的地方。那是一个被透明水晶穹顶覆盖的巨大室内花园,模拟着不同的生态环境,有温顺的、适合低阶契约者观摩学习的缘灵在其中生活、嬉戏。安娜看到几只毛色如同初雪般洁白的小型犬类缘灵在雪地区域打滚,一株会自己移动、挥舞着带刺藤蔓的奇特植物在灌木丛中穿梭,甚至在水池边,看到一只通体蔚蓝、头顶有着冰晶状凸起、正对着水面吐着寒气泡泡的蟾蜍……
许多穿着和她们类似服饰的年轻学徒,正三三两两地聚集在观测园外,或是记录,或是低声讨论,或是尝试与园内的缘灵进行初步的精神沟通。他们大多身边跟随着自己的缘灵伙伴,形态各异,气息或强或弱,但无一例外,都彰显着他们与安娜本质上的不同。
那些学徒也注意到了芙蕾雅以及她身后的两位新面孔。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时,大多带着好奇与探究——一个没有缘灵波动的凡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而当他们的视线转向明雅妃时,则瞬间被那惊人的银发与异色瞳所吸引,眼中充满了惊艳、疑惑,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明雅妃那浑然天成的、与周遭环境既疏离又仿佛本该如此的奇特气质,让她即使沉默不语,也成为了视线的焦点。
“不必在意他人的目光。”芙蕾雅的声音依旧平静,仿佛早已习惯这种场景,“在凛冬城,实力与贡献才是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准。在你们证明自己之前,质疑与观望是常态。”
晚餐在回廊内宽敞而朴素的集体餐厅进行。长长的木桌上摆放着北地特色的食物:浓稠的、加入了根茎植物和肉干的燕麦粥,坚硬但管饱的黑麦面包,烤鱼,以及一种据说能驱寒的、带着辛辣味道的草药热饮。用餐过程很安静,大多数人都遵循着食不言的规矩。
饭后,芙蕾雅将两本厚厚的、封面印有冰蔷薇徽记的书册交给她们。“这是《教廷律典·基础篇》和《缘灵通识·初阶》,是你们接下来学习的核心内容。务必认真阅读,律典规定了你们在此地的行为准则,而通识则是理解这个世界力量体系的基础。明日清晨,钟响之时,我会在生活区入口等你们,带你们去上第一堂课。”
回到属于她们的小房间,壁炉里的火已经被安娜点燃,橘色的火光驱散了北地夜晚的寒意,在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明雅妃似乎终于从长途旅行的疲惫和寒冷中缓过一些劲来,她坐在床边,晃荡着白皙的小腿,拿起那本《缘灵通识·初阶》,随手翻了几页,看着上面绘制的各种缘灵图案和进化路线说明,撇了撇嘴,用一种带着困意的、理所当然的语气评价道:“画得……真丑。而且,这里说的好像不太对……”
安娜正在整理衣柜的手微微一顿,她看向明雅妃,心中波澜微起。雅妃她……似乎本能地知道些什么?关于缘灵?这更加印证了她绝非普通失忆少女的猜想。但她没有追问,只是柔声道:“哪里不对,以后可以慢慢验证。现在,我们得先熟悉这里的规矩。”她将《教廷律典》递给明雅妃,“这个更重要,违反了可能会被扣积分,甚至受到更严厉的惩罚。”
明雅妃接过律典,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精致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哀叹一声倒在了床上:“麻烦死了……比抓鱼还麻烦……”
安娜看着她这副模样,忍不住微微一笑。无论雅妃曾经是什么人,此刻,她只是一个需要她照顾的、怕麻烦的少女。她走到窗边,望着外面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空,以及更远处圣殿主建筑群在夜色和雪光中勾勒出的、如同巨人般沉默而威严的剪影。
她们已经踏入了这片全新的天地。以“记名弟子”的身份,在这座充满了规则、力量、信仰与秘密的凛冬城中,她们的学习与生存,才刚刚开始。而安娜知道,她必须更快地成长,不仅要学习这个世界的知识,更要找到属于自己、无需缘灵也能强大的道路,才能保护好身边这个藏着无数秘密的、珍贵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