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语回廊的日子,在规律的钟声、晦涩的典籍与北地永不消散的寒意中缓缓流淌。安娜逐渐习惯了这种刻板而充实的生活,将全部精力投入到那些无需缘灵也能掌握的知识中——北地地理、基础符文结构、教廷律法细则。这是她在这座巨大城市里,唯一能凭借自身努力抓住的绳索。
明雅妃则依旧维持着她那副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感。课堂上,她多半时间支着下巴,目光落在窗外盘旋的飞鸟或是墙壁上剥落的古老壁画上,仿佛讲师口中关于缘灵习性或是能量回路的论述,远不及这些来得有趣。只有偶尔提及某些关于古代遗迹或异常能量场的记载时,她那金蓝异色的瞳孔深处,才会闪过一丝极快消逝的微光。
这天下午,是“基础缘灵生态学”。授课的女修士声音温和,正讲解着雪原狐蝠的群落结构与回声定位原理。讲堂内一片宁静,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
突然——
“咚!!!!!”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并非来自天空或四周,而是仿佛从地核深处传来,如同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脏与灵魂之上!整个冰语回廊,不,是整个凛冬城的地基,都随之猛烈一颤!
死寂。
紧接着是墨水瓶翻倒、桌椅移位、惊恐尖叫汇成的混乱浪潮。讲师的声音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
安娜猛地站起,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旁边被惊醒、蹙起眉头的明雅妃拉到自己身后。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一股冰冷的战栗感从脚底直冲头顶。
“肃静!”芙蕾雅·斯特恩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冷静,但那双湖绿色的眼眸已锐利如冰锥,扫过混乱的学徒,“所有人!立刻跟随辅助修士,按应急条例前往地下庇护所!快!不要慌乱!”
命令如同冷水泼入沸油,暂时压制了恐慌。学徒们在辅助修士声嘶力竭的催促下,踉跄着冲向讲堂出口。
然而,真正的噩梦才刚刚拉开帷幕。
凄厉到刺耳的警报钟声从圣殿区域的方向疯狂传来,一声紧过一声,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穿透厚重的石墙,震得人耳膜生疼。紧接着,是远处传来的、连绵不绝的爆炸轰鸣,以及某种……绝非寻常生物所能发出的、充满了纯粹毁灭欲念的尖锐嘶鸣与咆哮!
“轰——!!!”
冰语回廊一侧数扇高大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窗户应声爆裂!无数玻璃碎片如同致命的冰雹向内激射!一股灼热、混杂着硫磺与灰烬味道的狂风,裹挟着外面的冰雪和寒气倒灌而入!透过那破碎的巨大窗洞,可以清晰看到,远处圣殿区域的天空,已被染上了一种如同凝固血液般的、令人不安的暗红色!
“敌袭!是敌袭!”有学徒崩溃地哭喊。
“是元素种!极其强大的元素种!”另一个拥有缘灵的学徒尖叫起来,他的契约伙伴——一只冰晶鼠,正在他脚边瑟瑟发抖,几乎要瘫软在地。
安娜紧紧攥着明雅妃微凉的手,逆着慌乱的人流,勉强挤到走廊一侧尚未完全破碎的窗边,望向那片已化为炼狱的区域。
凛冬城的上空,一个巨大的、由翻腾的熔岩和纯粹火焰构成的扭曲人形悬浮着。它没有清晰的面容,只有两个如同火山口般的空洞,燃烧着白炽的烈焰。它仅仅是存在那里,周身散发出的恐怖高温就让下方的建筑积雪瞬间汽化,石料表面发出“噼啪”的龟裂声,空气因高热而剧烈扭曲,形成肉眼可见的滚滚热浪。即使相隔如此之远,那灼人的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炎魔·拉格纳罗斯】,元素种,圣阶!其威压如同实质,笼罩全城,无数低阶缘灵在这位阶的碾压下匍匐哀鸣,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勇气。
而在它周围,数个散发着强大而混乱气息的身影,正在与教廷的守卫力量展开殊死搏杀。
一个由无数锋利冰晶聚合而成、身形曼妙却面容模糊的女性人形,挥手间便是漫天冰枪激射,将一座试图反击的弩炮阵地连同操作者瞬间冻结成冰雕,随即化为齑粉——【霜寂妖女】,幻形阶。
一头体型庞大如小山、皮毛如同流淌的浓稠沥青、所过之处光线都被吞噬的巨狼,咆哮着冲向一队结阵的圣殿骑士,它喷吐出的暗影能量如同活物,疯狂腐蚀着闪耀的圣光护盾——【暗蚀魔狼】,幻形阶。
还有一个悬浮在半空、身体由不断旋转的金属残片和跳跃的惨白电光构成、发出持续不断刺耳噪音的诡异球体,它释放出扭曲的力场和肆虐的闪电链,不断冲击、干扰着城市各处升起的防御符文光幕——【风暴编织者】,幻形阶。
“是天灾!是‘天灾’!” 一名年纪较大的辅助修士面无人色,声音颤抖着喊出了那个如同诅咒般的名字。
天灾。一个仅仅提及就足以让北地居民脊背发寒的名字。一个由众多桀骜不驯、视破坏为终极自由的高阶野生缘灵组成的恐怖组织。他们行动毫无规律可言,目的似乎仅仅是为了享受毁灭本身带来的快感。传闻中,有一些更加古老、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在幕后默许甚至欣赏着这种混乱。那些存在本身,已然超越了寻常力量的范畴,它们甚至无需主动做什么,其存在本身,就是对现实世界稳定性的持续挑战与侵蚀。低阶的缘灵中,不乏对这些存在所拥有的、不受任何束缚的绝对力量,产生病态崇拜的追随者,它们视破坏为接近神明的方式,狂热地加入“天灾”,将混乱与毁灭散布四方。
“吼——!!!”
炎魔·拉格纳罗斯发出一声撼动云霄的咆哮,它抬起熔岩构成的巨臂,一颗核心呈现骇人白炽色、体积庞大的火球在它掌心迅速凝聚,毁灭性的能量波动让周围的空间都开始不稳定地震颤起来!它的目标,赫然是风雪教廷的象征之一,藏有无数珍贵典籍的——大图书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湛蓝、纯净、无比凝练的光柱自圣殿深处冲天而起!光柱中,隐约可见一面边缘流转着无数冰晶符文、镜面映照着整个战场的巨大镜子虚影——风之镜!
艾尔弗雷德大师的身影出现在一座最高的守望塔顶端,他的长袍在狂暴的能量风暴中疯狂舞动,平日温和儒雅的面容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冰,只有绝对的肃杀与决绝。他身边,无尽的雪花与凛冽的寒风凭空涌现,另一只圣阶元素种【雪】的力量被完全激发,与【风之镜】的力量交融,化作一道横亘天地、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冰晶风暴护盾,悍然撞向了那颗毁灭性的熔岩火球!
“轰隆隆——!!!!”
极致的炽热与极致的严寒在半空中轰然对撞!红与蓝,毁灭与守护,两种截然相反的能量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爆发出足以令日月失色的刺目强光和毁灭性的冲击波!破碎的火焰如流星般坠落,巨大的冰晶如同炮弹四射,撞击在城市各处的防护罩和建筑上,引发一连串的爆炸与冻结的轰鸣!
整个凛冬城,在这一刻,彻底沦为了高阶力量碰撞的牺牲品。哭喊声、爆炸声、建筑倒塌声、缘灵的悲鸣与狂啸交织成一曲末日交响曲。
安娜死死抓着冰冷的石质窗沿,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她看着远处那如同神话时代重现般的恐怖场景,看着教廷的强者们在那些疯狂的“天灾”成员攻击下艰难支撑,看着熟悉的街道在火焰与冰霜中化为废墟……
这就是……超越凡人想象的力量吗?不受道德约束,不为任何目的,仅仅为了宣泄而存在的破坏欲……
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在这等天灾面前,个人的努力与意志,渺小得如同狂风中的一粒尘埃。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一直被自己紧紧握着的、明雅妃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安娜下意识地转头。
明雅妃就站在她身边,狂乱的气流吹拂起她银色的发丝,如同舞动的光弧。窗外映来的火光与冰芒在她那双金蓝异色的眼瞳中跳跃闪烁,勾勒出一种奇异而妖冶的光彩。然而,与周围所有人的惊恐、绝望不同,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那平静之下,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仿佛在辨认某种熟悉事物的困惑,以及一种……潜藏在灵魂更深处、被外界同频的混乱与毁灭波动隐隐引动的、难以言喻的微妙共鸣?
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片毁灭的战场,看着炎魔肆虐,看着霜妖狂舞,看着风暴撕裂天空,眼神空洞,仿佛在观看一场与自身无关的、只是有些过于喧闹的风景。
“雅妃?”安娜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低声唤道。
明雅妃缓缓转过头,那双仿佛蕴藏着两种极端世界的眸子对上了安娜充满担忧与惊疑的目光。她微微偏了偏头,几缕银发滑过光洁的额角,用一种带着些许茫然、却又仿佛无意间道破了某种残酷本质的轻柔语调,低语道:
“它们……模仿的真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