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退去后的凛冬城,如同一个重伤的巨人,在冰雪与硝烟的混合物中艰难喘息。救援的钟声取代了凄厉的警报,幸存者们从庇护所和废墟中走出,面对满目疮痍的家园,悲恸与茫然交织。教廷的力量全力运转,救治伤员,扑灭余火,清理废墟,试图从这场无妄之灾中挽回一些秩序。
安娜和明雅妃随着人流走出了地下庇护所。外面刺眼的阳光与刺鼻的气味形成了鲜明对比。曾经熟悉的街道变得面目全非,焦黑的残垣断壁与晶莹的冰冻区域诡异并存,无声地诉说着之前那场战斗的惨烈。
安娜紧紧握着明雅妃的手,心中充满了后怕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看着周围忙碌救援的修士和士兵,看着那些哀悼逝者、寻找亲人的平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世界残酷的一面。力量,不仅仅是荣耀与守护,更是毁灭与悲伤的源头。
明雅妃似乎对周遭的惨状并无太多感触,她只是微微蹙着鼻尖,不太喜欢空气中混杂的焦糊与血腥味。她的目光更多地停留在那些被奇特力量冻结或熔化的建筑残骸上,金蓝异瞳中偶尔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审视工艺般的微妙神色。
“安娜·卡捷莲娜,明雅妃。” 芙蕾雅·斯特恩的声音传来,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亚麻色发髻也有些散乱,但眼神依旧锐利,尤其是在看向明雅妃时,那份探究几乎不加掩饰。“艾尔弗雷德大人要见你们。随我来。”
该来的,总会来。安娜心中一紧。她知道,之前在石厅那诡异的一幕,绝不可能瞒过这位敏锐的执事修士,也必然会引起大贤者的关注。
她们跟随芙蕾雅,穿过一片狼藉的庭院和走廊,来到了圣殿区域核心的——凛冬圣堂。
这是风雪教廷最神圣的殿堂,平日里只有高阶修士和立下大功的信徒才有资格进入。圣堂内部极其宏伟,数十根需要数人合抱的巨柱支撑着高耸的穹顶,穹顶之上绘制着创世神话与历代圣人的壁画。两侧墙壁上,镶嵌着无数块巨大的、打磨光滑的冰晶,将外界光线折射成一片清冷而圣洁的光晕。
圣堂的尽头,是一座高达十米、由某种罕见的“永恒冰芯”雕琢而成的神像。神像的容貌模糊,仿佛笼罩在万年不化的风雪之中,只能隐约看出一个威严而慈悯的轮廓。它并非具体某位神祇,而是象征着北地人民所信仰的、庇护众生、执掌风雪与群山之力的自然意志化身。神像手中托着一枚不断缓缓旋转、散发着柔和蓝光的冰晶,据说那是教廷最初的圣物之一。
艾尔弗雷德大师就站在神像前,背对着她们。他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袍,但脸色依旧带着激战后的苍白,气息也比平日虚弱了不少。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安娜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惋惜,随即,便如同最精密的探针,落在了明雅妃身上。
这一次的审视,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不再是含蓄的观察或带着疑惑的探究,而是一种近乎实质的、带着心魂阶强者威压的、仿佛要穿透表象、直抵本源的凝视!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安娜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下来,让她呼吸都有些困难。她下意识地想挡在明雅妃前面,却发现自己连动一根手指都异常艰难。
明雅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压力。她微微抬起了头,迎向艾尔弗雷德那深邃而锐利的目光。她没有退缩,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不适,只是那双金蓝异瞳中,慵懒与疏离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到近乎空洞的淡然。仿佛对方那足以让幻形阶缘灵都战栗的审视,于她而言,不过是微风拂面。
艾尔弗雷德的眉头越皱越紧。他调动起残余的心魂之力,甚至隐隐引动了【风之镜】的一丝本源力量,试图看透这银发少女的秘密。他能感觉到,这具躯体之下,隐藏着某种极其庞大、极其古老、甚至……极其危险的东西。但那东西被一层无法理解的迷雾笼罩着,以他如今的状态和认知,根本无法窥探其万一。
就在这无声的对抗与探查达到一个临界点时——
一直安静站在原地的明雅妃,似乎被圣堂尽头那座巨大的冰芯神像吸引了注意力。她的目光,越过了身前的艾尔弗雷德,径直落在了那座象征着北地信仰的神像之上。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意味。不像信徒的虔诚,不像游客的好奇,更像是一种……平等的,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妙的、难以察觉的审视与辨认?
仿佛在确认,眼前这个被无数人顶礼膜拜的存在,是否是她认知中的“某个存在”。
就在明雅妃的目光与神像那模糊的面容“对视”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源自世界本源、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艾尔弗雷德猛地一震,骇然转头看向神像!
芙蕾雅和安娜也同时感受到了那股无法言喻的、仿佛来自更高维度的悸动!
只见那座矗立了数百年、从未有过任何异常变化的永恒冰芯神像,其表面,竟然开始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和却无比深邃的蓝色光辉!那光芒并非来自外部照射,而是从神像内部自然透出,仿佛沉睡了无尽岁月的意志,于此刻悄然苏醒了一丝!
神像手中那枚缓缓旋转的冰晶圣物,旋转速度骤然加快,散发出更加耀眼、却并不刺目的光芒!
紧接着,一道清晰、平和、不带任何感**彩、却又蕴含着无上威严的意念,如同平静的湖面投入一颗石子荡开的涟漪,以凛冬圣堂为中心,无声无息,却又无可阻挡地瞬间传遍了整个北域所有达到三阶(幻形阶/共鸣阶)及以上的强者与缘灵的意识深处!
这意念并非语言,却能让所有接收到它的存在,瞬间明悟其意:
【不必关注她。】
【给予自由。】
【百无禁忌。】
神谕!
是风雪教廷信仰源头的意志,降下的神谕!
艾尔弗雷德僵立在原地,脸上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与骇然!他作为心魂阶强者,风雪教廷的大贤者,对这神谕的感受最为清晰和深刻!那并非商量的口吻,而是不容置疑的宣告!是源自更高层次存在的绝对意志!
芙蕾雅更是直接单膝跪地,低下了头,身体因激动和敬畏而微微颤抖。她毕生的信仰,在此刻得到了最直接的回应!
整个北域,凡是有资格接收到这道神谕的强者和强大缘灵,无论是在闭关、在疗伤、在处理事务,都在同一时刻,心神剧震,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凛冬城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不必关注谁?给予谁自由?百无禁忌……又是什么意思?
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明雅妃,却仿佛对这一切毫无所觉。她只是看着那散发光芒的神像,微微偏了偏头,金蓝异瞳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哦,是这样。”的恍然神色,随即,那抹神色便消散无踪,她又恢复成了那副慵懒疏离、仿佛对什么都提不起太大兴趣的模样。
神像散发出的光芒缓缓收敛,手中的冰晶也恢复了原本的旋转速度。圣堂内恢复了之前的寂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所有人都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艾尔弗雷德缓缓转过身,再次看向明雅妃。此刻,他的眼神无比复杂,震惊、疑惑、敬畏、以及一丝深深的无力。他明白了,为何天灾的炎魔会突然退走,或许并非因为北方的变故,而是因为它们……感知到了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而这道突如其来的神谕,更是将明雅妃的身份,笼罩上了一层连他都无法触及、不敢揣测的神秘面纱。
不必关注?给予自由?百无禁忌?
这等于是在告诉所有北地的顶尖力量,这位银发异瞳的少女,拥有着绝对的“特权”。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是什么,都不要去干涉,不要去探究,甚至……不要去打扰。
艾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他对着明雅妃,微微欠身,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带着敬意的礼节。
“我明白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却带着绝对的郑重,“从今日起,您在凛冬城,在北域,将拥有完全的自由。教廷……不会对您有任何限制。”
他又看向一脸茫然、还未完全理解发生了何事的安娜,语气缓和了些:“安娜,照顾好她。”
说完,艾尔弗雷德便示意芙蕾雅,两人沉默地离开了圣堂,将这片神圣而此刻却充满诡异气氛的空间,留给了两位少女。
安娜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她看着身旁又开始无聊地玩着自己银发梢的明雅妃,又看了看那座恢复了沉寂的神像,脑海中回荡着那三道清晰的神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