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灾袭击留下的创伤，并非短时间内能够愈合。凛冬城如同一个缠满绷带的伤者，在冰雪与废墟间缓慢地恢复着生机。修复建筑、安抚民众、重整防御……教廷上下忙得不可开交。而那道突如其来的神谕，更是在高层之间引发了无声的震动，关于银发异瞳少女明雅妃的种种猜测与敬畏，被严格限制在很小的范围内，但那种无形的、微妙的态度转变，依旧如同水面的涟漪，悄然扩散。
安娜和明雅妃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恢复了“正常”。她们依旧每日前往冰语回廊的讲堂上课，学习那些对安娜而言至关重要、对明雅妃而言却味同嚼蜡的知识。
然而，安娜变得愈发沉默。
她依旧会仔细记录笔记，认真完成课业，在体魄锻炼时一丝不苟。但那双曾经如同黑曜石般坚定明亮的眼眸，如今却时常蒙上一层难以化开的阴霾。她会不自觉地停下笔，望着窗外那些正在与契约伙伴进行协同训练的学徒，眼神复杂；会在路过缘灵观测园时，脚步微微放缓，看着那些嬉戏打闹、或安静修炼的缘灵，久久失神。
失落，如同无声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
曾经在村庄里，无法契约缘灵或许只是一种遗憾，一种与主流力量体系的隔阂。但在这里，在凛冬城，在这个缘灵与人类深度绑定、契约关系几乎等同于社会通行证的地方，这种“无缘”被无限放大，变成了一种无处不在的提醒，提醒着她的“不同”，她的“残缺”。
尤其是在经历了天灾袭击，亲眼目睹了高阶缘灵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以及普通契约者在灾难面前至少还能凭借伙伴之力挣扎求存之后，那种无力感和对力量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她想要力量。不是为了权势或地位，仅仅是为了……能够保护。保护自己，保护身边这个看似慵懒、实则隐藏着巨大秘密、需要她守护的明雅妃。她不想再像那天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灾难降临，除了用身体去挡，别无他法。
可她选择的道路——学习知识、锻炼体魄——在这充斥着缘灵力量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缓慢而微不足道。她就像一个在沙滩上用沙粒堆积城堡的孩子，而别人，却已经驾驭着舟船，在大海中航行。
这种失落和焦虑，她掩饰得很好。她从不抱怨，从不诉苦，甚至在明雅妃面前，会刻意表现得更加轻松和若无其事。她依旧是那个温柔、坚韧、默默安排好一切的安娜。
但明雅妃感觉到了。
尽管她大部分时间都沉浸在自己的困倦与混乱的梦境中，但对安娜的情绪，她却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安娜身上那温暖稳定的“光源”，最近波动得有些频繁，光芒也似乎黯淡了些。那种压抑着的、名为“失落”的情绪，如同潮湿的雾气，不断从安娜身上散发出来，让明雅妃感到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烦躁。
她不喜欢安娜这个样子。
这一天，傍晚时分。两人结束了课程，回到位于冰语回廊西翼的房间。窗外，夕阳的余晖将远处的雪峰染成淡淡的金色，也给房间内洒下一片暖光。
安娜坐在书桌前，摊开那本厚重的《北地稀有矿物图谱及能量特性》，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些晦涩的描述和复杂的结构图上。但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庭院里，一名年轻的女学徒正和自己的契约伙伴，一只通体雪白、额间有一缕冰蓝纹路的【雪影猫】，练习着一种灵巧的合击步法。少女与猫咪动作默契，身影在夕阳下交错，宛如舞蹈，洋溢着青春与力量交融的美感。
安娜的眼神，在那和谐的画面上停留了太久，直到夕阳沉下最后一抹光辉，房间内变得昏暗，她才恍然回神，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就是这声叹息，打破了房间内的宁静，也像是最后一根稻草，触动了旁边正蜷在壁炉旁椅子上、看似昏昏欲睡的明雅妃。
明雅妃缓缓睁开了眼睛。炉火的光芒在她那双金蓝异瞳中跳跃，映照出安娜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的背影。那股萦绕在安娜身边的、让她不舒服的“失落雾气”，此刻浓郁到了顶点。
一种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潜藏在混乱意识深处、基于某种她自己也未能完全理解的“认知碎片”的解决方案，如同水泡般浮上了她的意识表层。
她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也没有考虑任何后果。只是单纯地，不想再看到安娜这样“黯淡”下去。
于是，就在安娜起身，准备点燃桌角的符文灯时，明雅妃那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却又异常清晰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了起来：
“安娜。”
安娜动作一顿，回过头。
明雅妃依旧蜷在椅子里，银发披散，像一只慵懒的猫。她看着安娜，那双妖异的异色瞳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深邃，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明天早餐吃什么：
“成为圣女吧。”
“……”
安娜愣住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明雅妃似乎觉得没说清楚，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没什么波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笃定：
“成为圣女，你就可以契约到缘灵了。”
“……”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壁炉中木柴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安娜彻底僵住了，手中的火石差点滑落。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明雅妃，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谬、最不可思议的话语。
圣……女？
风雪教廷的圣女？
那是什么概念？那是教廷信仰的象征，是北地亿万信徒精神寄托的存在！是需要在无数候选人中经过严苛到极致的选拔，需要拥有最纯净的信仰、最高的天赋、以及得到神像（或者说自然意志）认可的存在！每一位圣女的诞生，都是北地震动的大事！
而她？安娜·卡捷莲娜？一个来自边境村庄、连最普通的缘灵都无法契约的“无缘者”？成为圣女？
这简直比告诉她明天太阳会从西边出来更令人难以置信！
“雅……雅妃？”安娜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你在说什么？这怎么可能……”
明雅妃微微偏了偏头，似乎对安娜的震惊和质疑有些不解。她眨了眨眼睛，长长的银色睫毛像蝶翼般扇动了一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甚至带着点“这难道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的语气，重复道：
“成为圣女。你就可以契约了。”
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目光扫过安娜那因为紧握而指节发白的手：
“你……想要那个。”
不是疑问，是陈述。她清晰地感知到了安娜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
安娜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巨大的荒谬感、一丝被看穿心底秘密的慌乱、以及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去触碰的、微小的、如同火星般骤然亮起的……希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成为圣女？就能契约缘灵？
这可能吗？
如果是别人说出这句话，安娜只会当成无稽之谈，一笑置之。
但说出这句话的，是明雅妃。
是那个一个眼神能吓退幻形阶缘灵、与神像对视能引动数百年未现之神谕的明雅妃。
是她身上缠绕着无数谜团、连大贤者都看不透、被神谕宣告“百无禁忌”的明雅妃。
她的话……难道，真的蕴含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真实？
安娜的心，前所未有地剧烈跳动起来。她看着明雅妃那双在火光下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了某种世界规则的异色瞳，一个疯狂而大胆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不受控制地在她心中滋生。
或许……或许……
这条路，并非完全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