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妃那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落针可闻的书房里炸响。
“那就换掉她们。”
语气平淡，理所当然，仿佛只是在说把桌上冷掉的红茶换一杯热的。
安娜猛地倒吸一口冷气，瞬间从巨大的失落中惊醒，骇然转头看向明雅妃，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雅妃！你在胡说什么！”她失声低呼，声音因惊悸而变调。换掉圣女候选人？这已经不是荒谬，而是近乎亵渎和疯狂了！圣女选拔在教廷是何等神圣严肃的事情，岂容如此儿戏？
艾尔弗雷德大师的身体也是微微一僵，那双仿佛能洞悉世事的眼眸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明雅妃身上。即便是以他心魂阶的修为和数百年的阅历，也被这轻描淡写却石破天惊的话语震住了。
换掉？
如何换？
凭什么换？
就因为……她的一句话吗？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回响起那响彻北域巅峰强者意识深处的神谕。
那平和却蕴含无上威严的意念，此刻如同冰冷的泉水，浇熄了他因这狂妄之言而升起的一丝愠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忌惮与无力的寒意。
“百无禁忌”……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所包含的可能性太过可怕。它是否意味着，眼前这个银发少女，真的拥有某种……可以无视教廷规则、甚至干涉神圣选拔的“特权”？如果她坚持，如果她动用那隐藏在慵懒外表下的、连他都无法理解的“力量”，教廷……能阻止吗？或者说，敢阻止吗？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星象仪依旧在不知疲倦地旋转，模拟着周天星辰的运行，与此刻室内僵持诡异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安娜的心跳得飞快，她看着明雅妃那依旧平静、甚至带着点“这问题很难解决吗？”的疑惑表情，又看向艾尔弗雷德大师那凝重至极、沉默不语的脸庞，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
她毫不怀疑明雅妃拥有某种极其特殊、极其强大的“本质”。那吓退【暗影收割者】的眼神，那引动神谕的“对视”，都证明了这一点。如果明雅妃真的因为自己一句失落的叹息，就要强行去“换掉”那些已经努力了两年、甚至更久的圣女候选人……
后果会怎样？
那些候选人，她们做错了什么？她们只是按照教廷的规则，凭借自身的虔诚与天赋，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她们或许出身高贵，或许天赋异禀，但她们一定也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和汗水。剥夺她们的资格，对她们公平吗？
而且，明雅妃口中的“换掉”，会以何种方式进行？是温和地让教廷修改规则？还是……动用她那神秘莫测的力量，造成某种不可预知的、甚至可能是血腥的后果？
安娜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些可怕的画面。她猛地打了个寒颤。
不，绝对不行！
她渴望力量，渴望到骨子里。但她想要的力量，是能够保护珍视之人、能够掌握自身命运的力量，而不是建立在践踏他人希望、破坏规则、甚至可能带来毁灭的基础之上！
更重要的是——她看着明雅妃，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明雅妃现在的真实状态。
是的，明雅妃偶尔会爆发出令人战栗的威能，但那更像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源自本能的应激反应。在绝大多数时候，在那些没有受到强烈刺激的平凡日子里，明雅妃就是那个慵懒、怕麻烦、体力也不如她、需要她照顾和保护的存在。
安娜甚至有种隐隐的感觉，如果现在真的动起手来（抛开那种诡异的位格碾压不谈），以她常年劳作和锻炼出的体魄和战斗技巧，未必不能制服日常状态下的明雅妃。
明雅妃的“强大”，是不稳定的，是不可控的，是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存在。依赖这种力量去强行达成目的，无异于在悬崖边缘行走，随时可能坠入深渊，不仅会害了自己，更可能将明雅妃也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那“百无禁忌”的神谕，听起来是护身符，但谁又能保证，它不是一种警告？警告世人不要轻易触碰这个禁忌的存在，以免引发连神明都无法预料的灾厄？如果明雅妃真的肆意妄为，触怒了教廷，甚至触怒了那冥冥中的自然意志，那道神谕，还会继续庇护她吗？
到时候，她们将面对什么？是整个风雪教廷的敌意？还是比天灾更可怕的、来自信仰源头的惩罚？
这些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在安娜脑海中闪过，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的希望，就将明雅妃置于险境，就去践踏那些无辜候选人的梦想和努力。
力量，应该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而不是通过这种……近乎掠夺的方式。
想到这里，安娜眼中所有的犹豫、挣扎、乃至那一丝不甘的渴望，都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再次向艾尔弗雷德大师躬身行礼，这一次，她的声音沉稳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艾尔弗雷德大师，非常抱歉，是我们唐突了。”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的明雅妃，眼神温柔却坚定，“雅妃她……不太了解教廷的规矩，刚才的话，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她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大贤者深邃的眼眸：“圣女选拔是教廷神圣的典礼，有着既定的规则和流程。那三位候选人是通过自身努力和天赋获得的资格，理应受到尊重。我们……不会提出任何非分的要求，也不会干扰选拔的进行。”
说完，她轻轻拉住了明雅妃的手，低声道：“雅妃，我们走吧。圣女什么的……不适合我。”
明雅妃被她拉着，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安娜突然改变了主意。她看了看安娜那坚定的侧脸，又看了看神色复杂、沉默不语的艾尔弗雷德，最终只是撇了撇嘴，小声嘀咕了一句：“……麻烦。” 便顺从地被安娜拉着，转身向书房外走去。
艾尔弗雷德站在原地，望着两位少女离去的背影，尤其是安娜那虽然单薄却挺得笔直的脊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赞赏与惋惜。
他欣赏安娜的选择。在巨大的诱惑和看似可行的“捷径”面前，能保持本心，明辨是非，坚守公平与底线，这份心性，远比许多所谓的天才更加珍贵。她放弃的，不仅仅是一个可能获得力量的机会，更是避免了一场可能因明雅妃那不可控力量而引发的、难以预料的混乱。
同时，他也感到深深的惋惜。这样一个心性坚韧、意志纯粹的孩子，却偏偏被“无缘”所困。如果她能契约缘灵，未来的成就，或许真的不可限量。
至于明雅妃……
艾尔弗雷德的目光变得更加幽深。
“百无禁忌”吗？
今天安娜的选择，或许在无意间，为凛冬城，乃至整个北地，避免了一场潜在的灾厄。
而这个银发少女身上笼罩的迷雾，以及她与安娜之间那奇特而牢固的羁绊，似乎也预示着，她们未来的道路，绝不会平凡。
他缓缓走到窗边，望着下方渐渐恢复生机的城市，心中暗叹：
“安娜·卡捷莲娜……明雅妃……你们究竟，会走向何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