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字班的冷遇并未让安娜消沉太久,反而促使她更深入地思考如何真正融入霜叶村,找到那个能撬动村民固有观念的支点。她将目光投向了村民们最核心的需求——健康与生存。
严酷的环境、匮乏的物资和落后的医疗条件,使得冻伤、风寒、伤口感染以及因长期营养不良引发的各种疾病,是困扰霜叶村村民的常态。玛尔塔嬷嬷懂得一些流传下来的土方,但草药的来源极不稳定,效果也时好时坏。
安娜决定从这里入手。她系统地整理了从教堂旧籍和玛尔塔嬷嬷那里学到的草药知识,并结合自己在山村生活时积累的经验,列出了一些在北地较为常见、且对治疗常见病有效的草药清单,如用于消炎止血的“银线苔”、缓解冻伤的“赤焰花”(一种生长在温泉附近的红色地衣)、治疗咳嗽风寒的“雪见草”根茎等。
“想要找到这些草药,尤其是品相好的,不能只在村子附近转悠。”玛尔塔嬷嬷看着安娜整理的清单,用她那沙哑的嗓音说道,“得进山,去‘老鹰坳’那边。那里的山壁背风,有些地方还有地热,能找到不少好东西。不过……”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路不好走,而且听说最近那边不太平,有狼群活动的痕迹,可能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安娜心中一凛。她知道,在永恒群山深处,危险并不仅仅来自于恶劣的天气和地形。
“我去。”安娜没有丝毫犹豫。风险与机遇并存,想要获得村民的认可,就必须展现出他们所需要的价值和勇气。
玛尔塔嬷嬷看了看安娜坚定的眼神,又瞥了一眼依旧像只慵懒猫咪般蜷在角落、对她们的对话似乎毫无兴趣的明雅妃,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一条相对安全些的小路,是很多年前老猎人们走的,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你们带上这个。”她从一个旧木箱里取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一些味道刺鼻的黄色药粉,“驱兽粉,遇到一般的野兽撒一点,能吓退它们。再带上足够的绳索和防身的家伙,天黑前必须回来。”
第二天清晨,天色未明,安娜便已准备妥当。她背上一个结实的藤筐,里面放着采药的小锄头、药铲、布袋、绳索、驱兽粉、几天份的干粮和清水,腰间别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短剑,手里还拿着一根前端削尖的硬木长棍,既可探路也可防身。
让她有些意外的是,当她要出发时,明雅妃虽然依旧满脸不情愿,打着哈欠,却还是慢吞吞地站了起来,跟在了她身后。
“雅妃?”安娜有些担心,“山里很危险,路也很难走,你留在教堂等我回来好不好?”
明雅妃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金蓝异瞳在黎明前的微光中显得有些迷离,她看了看外面漆黑寒冷的天地,又看了看安娜身上那大大小小的装备,撇了撇嘴:“……不要。一个人,更无聊。” 她的理由简单直接,仿佛进山采药只是一次无聊的散步。
安娜知道拗不过她,只好再三叮嘱:“那你要跟紧我,千万不要乱跑,遇到危险一定要躲在我身后。”
明雅妃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裹紧了安娜特意给她找来的、带兜帽的厚实皮裘,将大半张脸都藏了进去,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微微发亮的异色眼眸。
按照玛尔塔嬷嬷描绘的路线,两人离开了霜叶村,踏入了被厚重冰雪覆盖的群山之中。脚下的路早已被积雪掩埋,安娜只能凭借着嬷嬷描述的 landmarks——比如一棵形状奇特、如同巨人手臂般的枯树,一块仿佛被利刃劈开、中间有缝隙的巨岩——来艰难地辨认方向。
寒风如同无形的刀子,刮在脸上生疼。脚下的积雪时而松软,时而因融化再冻结而坚硬湿滑。安娜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用长棍探路,生怕踩空或者陷入被积雪覆盖的裂缝。明雅妃跟在她身后,深一脚浅一脚,走得颇为吃力,但她却奇异地没有抱怨,只是沉默地跟着,偶尔在安娜伸手拉她一把时,会借一下力。
越往山里走,林木越发茂密。高大的雪松和铁杉披着厚厚的银装,枝干被积雪压得低垂。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她们踩雪发出的“嘎吱”声和风过林梢的呜咽。空气中弥漫着松针、冰雪和某种泥土的冷冽气息。
安娜全神贯注,既要辨认路径,又要警惕四周可能出现的危险。她按照玛尔塔嬷嬷的指点,在一些岔路口或者可能有野兽标记的地方,小心地撒上一点驱兽粉。那刺鼻的气味在清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似乎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至少一路上并未遇到大型野兽的直接袭击。
走了约莫两个时辰,天空渐渐变成了灰白色,她们终于抵达了玛尔塔嬷嬷所说的“老鹰坳”。这是一片位于两座陡峭山峰之间的凹陷地带,由于地形遮挡,这里的风雪似乎小了一些,而且空气中隐约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不同于外界的暖意。
“就是这里了。”安娜精神一振,开始仔细搜寻起来。
她很快便有了收获。在一片背风的岩石下方,她发现了一小片紧贴着石壁生长的、闪烁着微弱银光的苔藓——正是“银线苔”!她小心地用药铲将其连同一层薄薄的土壤一起铲起,放入专用的布袋中。
接着,在一处岩石缝隙里,她找到了几株叶片肥厚、呈灰绿色的“雪见草”,挖出其深埋于冻土下的、散发着清香的根茎。
最让她惊喜的是,在一处靠近山壁、隐约有白色水汽渗出的地方,她发现了一片如同火焰般鲜艳的红色地衣,匍匐在温暖的岩石表面——赤焰花!这可是治疗冻伤的极品药材!
安娜小心翼翼地采集着,尽量不破坏它们的根系,以确保未来还能生长。明雅妃则百无聊赖地靠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头上,看着安娜忙碌。她对那些花花草草毫无兴趣,只是偶尔会抬起头,用那双异色瞳扫视着周围寂静的山林,眼神空洞,不知在想些什么。
就在安娜专注于采集一株长在陡峭岩壁上的赤焰花时,异变陡生!
“嗷呜——!”
一声凄厉而充满暴戾气息的狼嚎,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的密林中传来!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声音迅速接近!
安娜心中一紧,猛地站起身,将短剑握在手中,长棍横在身前,警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狼群!而且听这声音,数量不少!
明雅妃也微微直起了身子,兜帽下滑,露出她精致的脸庞和那双此刻微微眯起的金蓝异瞳。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却不再空洞,而是如同最冷静的猎手般,穿透林木的间隙,锁定了那快速逼近的危险源头。
很快,七八双幽绿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林间亮起,低沉的咆哮声和爪子踏过积雪的窸窣声越来越近。那是北地特有的“霜狼”,体型比普通野狼更大,皮毛厚实,獠牙锋利,适应极寒环境,是群居性的凶猛猎食者!
它们显然是被某种气息吸引而来,或许是安娜她们行走的痕迹,或许是……那些草药的独特气味?
狼群呈扇形散开,缓缓逼近,将安娜和明雅妃围在了山壁前的一块空地上。为首的是一头体型格外硕大、左眼有一道狰狞疤痕的头狼,它龇着牙,涎水从嘴角滴落,在雪地上砸出小坑,幽绿的眼睛里充满了饥饿与残忍。
安娜的心脏狂跳,手心沁出冷汗。面对如此数量的霜狼,仅凭她一个人,胜算极低!她下意识地将明雅妃护在更靠山壁的位置,另一只手已经摸向了腰间的驱兽粉包,准备做最后一搏。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被安娜护在身后的明雅妃,却轻轻拨开了安娜挡在她身前的手臂,向前迈了一小步。
她没有看那些龇牙咧嘴、步步紧逼的霜狼,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侧前方那片传来狼嚎的、更深处的密林。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慵懒或审视,而是带着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感应到了某种同频波动的不悦。
就像睡梦中的人,被隔壁持续不断的噪音吵醒时的那种烦躁。
她微微蹙起精致的眉头,对着那片幽暗的林地,用一种并不响亮、却仿佛能穿透灵魂屏障的、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意念,轻轻地、哼了一声。
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
但就在这声几不可闻的“哼”发出的瞬间,那原本凶戾咆哮、步步紧逼的霜狼群,如同被一道无形的、极度寒冷的冲击波扫过!
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为首的那头疤面头狼,那充满残忍杀意的幽绿瞳孔骤然收缩到了针尖大小!一种远比面对天敌更深刻、更源自生命本源的、对于“不可理解之存在”的绝对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它的意识!
它发出一声短促到扭曲、充满了极致惊骇的呜咽,庞大的身躯猛地人立而起,随即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夹着尾巴,头也不回地、以最快的速度,疯狂地窜向来时的密林!其他的霜狼更是早已魂飞魄散,呜咽着四散奔逃,仿佛慢一步就会被无形的深渊吞噬!
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刚才还杀气腾腾的狼群,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雪地上凌乱不堪的爪印,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野兽的腥臊气息。
安娜握着短剑和驱兽粉,僵在原地,目瞪口呆。
又……又是这样?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明雅妃。
明雅妃已经收回了目光,脸上那丝不悦也迅速消散,恢复了平日里的慵懒和漠然。她甚至还打了个小小的哈欠,仿佛刚才只是赶走了一群烦人的苍蝇。她拉了拉兜帽,重新将脸埋了进去,含糊地说了一句:“……吵死了。可以回去了吗?我饿了。”
安娜看着她,又看了看狼群消失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恐惧、后怕、庆幸,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于明雅妃那不可控力量的认知。
她默默地收起武器和驱兽粉,背起装满草药的藤筐。
“嗯,我们回去。”她轻声说道,拉起明雅妃的手,沿着来路,踏上了归程。
夕阳的余晖将她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寂静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雪原上。这一次进山,她们不仅收获了珍贵的草药,更让安娜亲身经历并确认了明雅妃那深不可测的、如同沉睡火山般的力量。这份力量是护身符,也是悬顶之剑。而她,必须在这把剑的阴影下,继续走完她那充满荆棘的试炼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