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贫穷的壁垒

作者:花朝一九 更新时间:2025/11/5 6:58:33 字数:2829

安娜分发药膏的善举,如同在霜叶村这片沉寂的冰湖中投下了几颗温暖的石子,涟漪缓缓扩散开来。村民们见到她时,脸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招呼声也带着发自内心的感激。“安娜姐妹”这个称呼,不再仅仅是一个客套的代号,而是蕴含着信任与亲近。

卡姆大叔猎到雪兔,会特意留一条肥美的后腿送到教堂;莉娜大婶做了耐储存的粗麦饼,也会包上几张塞给安娜;就连最沉默寡言的老格隆,也在一次暴风雪后,默不作声地扛来一捆特别干燥的柴火,放在教堂门口。这些微小的回馈,是村民们表达谢意最朴实的方式。

然而,当第二天午后,寒风依旧,教堂里那为识字班准备的角落依旧只有明雅妃趴在祈礼台上昏昏欲睡的身影,以及安娜独自站在石板前的寂寥时,一种比之前更复杂、更令人无力的情绪,在安娜心中蔓延开来。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不解”或“漠然”。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村民们的善意和感激,他们认可她的药膏,认可她的医术,甚至认可她这个人。但“识字”,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更加坚固的壁垒隔绝在外。这道壁垒的名字,叫做贫穷。

那不是一种可以选择“要”或“不要”的冷漠,而是一种被生存重压剥夺了选择权的、深入骨髓的无奈。

午后,是一天中相对“温暖”、适合进行一些户外劳作的宝贵时间。男人们需要检查并修复被风雪损坏的陷阱,希望能为餐桌上增添一点肉食;需要冒着严寒去远处的林子里砍伐柴火,那是维系生命的热量来源;需要加固被积雪压得吱呀作响的屋顶,防止夜晚在睡梦中被埋住。

女人们则要抓紧时间缝补永远也补不完的破旧衣物,搓制用来换取盐巴和铁器的麻绳,清洗有限的餐具,照看啼哭的婴孩,或者跟着男人一起去林子里捡拾能够引火的枯枝。她们的手永远也停不下来,因为停下来,可能就意味着寒冷、饥饿,或者失去那一点点用以交换生存物资的资本。

孩子们呢?他们并非在无忧无虑地玩耍。年长些的,要帮着照看更小的弟妹,要跟着父母学习设置最简单的陷阱,辨认可食用的地衣和块茎,这是他们未来安身立命的根本。稍有不慎,在野外就可能丧命。稍小些的,则被圈在冰冷的家里,因为外出意味着消耗更多的体力和热量,而食物是如此的珍贵。

识字?

在这个连下一顿饱饭、下一捆干柴、下一件御寒的衣物都无法保证的严酷世界里,识字是多么奢侈而遥远的事情啊!

它不能立刻变成填饱肚子的食物,不能变成温暖身体的火焰,不能变成抵御野兽的武器。它需要投入宝贵的时间——而时间,对于霜叶村的村民来说,是等同于生存资源的。它需要消耗精力——而精力,在每日与严寒和饥饿的搏斗中,早已被压榨到了极限。

安娜回想起她送药时看到的景象:

在卡姆大叔家,除了受伤的小托米,他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儿,面黄肌瘦,裹着不合身的破旧皮袄,在冰冷的屋子里瑟瑟发抖地照看着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卡姆大叔的妻子,一位沉默寡言的妇人,正就着微弱的天光,飞快地缝补着一张破烂的雪兔皮,希望能为孩子们多攒一点保暖的材料。整个家庭像一根绷紧的弦,没有任何一丝多余的力气可以浪费在“识字”这种“无用”的事情上。

在莉娜大婶家,她的大女儿莎莎,那个安娜觉得眼神灵动的女孩,正坐在门口,用冻得通红的小手,熟练地将干枯的麻纤维搓成细绳。她搓好的麻绳,会被莉娜大婶拿去和偶尔路过的小商队换回一点点盐巴,或者修补渔网(如果开春后河面解冻能捕到鱼的话)。莎莎的眼神里有着对安娜带来的蜜饯的渴望,但当她看向那些识字板时,目光里只有麻木。她知道,搓不完麻绳,今晚可能就没有盐调味,甚至换不到修补屋顶急需的钉子。

在老格隆那间充斥着牲口气味的低矮石屋里,他正就着一碗稀薄的、几乎能照见人影的麦粥,啃着坚硬如石的黑面包。他的儿子和儿媳正在外面的畜栏里,拼命地将有限的干草和收集来的苔藓混合,希望能让那几头瘦骨嶙峋的驮兽熬过这个冬天。这些驮兽是村里最重要的运输工具,也是开春后能否顺利耕种(如果还有种子的话)的希望。识字?老格隆浑浊的眼睛里甚至无法映出这个概念,他的全部世界,就是如何让家人和牲**下去。

安娜站在空荡荡的教堂里,看着木板上那些她精心书写的字符,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贫穷”二字的重量。它不仅仅意味着物质的匮乏,更意味着选择权的丧失,意味着精神世界的被迫荒芜。它不是村民们不愿意拥抱知识和光明,而是残酷的现实,像这永恒群山上的冰雪一样,封冻了他们通往那条道路的所有可能。

明雅妃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她依旧趴在祈礼台上,侧着头,用那双金蓝异瞳安静地看着安娜,看着空无一人的长凳。她似乎无法理解安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沉重的、混合着无力与悲悯的情绪。对她而言,来或者不来,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玛尔塔嬷嬷拄着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杖,缓缓走到安娜身边,看着那空寂的课堂,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

“看到了吗,孩子?”嬷嬷的声音沙哑而平静,像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事实,“在这里,活下去,用尽全部的力气活下去,就是他们每天唯一能上的‘课’。信仰,有时候都是一种奢侈,更何况是识字。”

安娜沉默了很久,才轻声问道:“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玛尔塔嬷嬷望向窗外被冰雪覆盖的村庄,眼神悠远:“除非……你能让这片土地,长出更多的粮食,让山林,提供更多的猎物,让冬天,不再那么寒冷。否则,知识的种子,落在这样贫瘠的冻土上,是发不了芽的。”

嬷嬷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打开了安娜心中另一扇思考的大门。

她一直试图直接播撒“识字”的种子,却忽略了培育种子所需要的“土壤”。如果这片“土壤”本身过于贫瘠,那么任何美好的种子都无法生长。

或许,她应该换一个思路?

不是直接要求他们来学习,而是先想办法,改善这片土壤。

如何能让土地产出更多?

如何能更有效地获取食物和资源?

如何能减少不必要的体力消耗和物资浪费?

这些问题,似乎比单纯的“识字”,更贴近村民们最迫切的需求,也更能为“识字”的未来创造可能性。

安娜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那些记载着草药、地理、乃至一些简单农耕和狩猎技巧的古老典籍上。或许,知识的力量,不应该仅仅体现在治病救人上,更应该体现在如何从根本上,提升他们对抗这片严酷环境的能力上?

她想起了在凛冬城图书馆匆匆一瞥看到的、关于南方更先进耕作技术的只言片语;想起了某些可能适应北地寒冷气候的、高产作物的传说;甚至想起了某些利用简单机械省力搬运重物的原理……

一条更加艰难、却可能更具根本性意义的道路,在安娜的脑海中逐渐清晰起来。

她没有收起那些识字板,也没有摘下门外那块在风雪中略显孤单的木牌。

她只是默默地,将注意力从“如何让他们来识字”,转向了“如何让他们拥有能够来识字的余裕”。

她知道,这将是一条比采集草药、制作药膏更加漫长、更加考验智慧和毅力的道路。但她没有退缩。因为她看到的,不再是村民们的“愚昧”或“冷漠”,而是被极端贫困所禁锢的、渴望挣脱却无力挣脱的灵魂。

她的圣女试炼,在这一刻,从一个简单的“积累民意”的任务,升华为了一个更为深沉的命题——如何在绝望的冻土上,点燃一丝改变的星火。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承认并直面“贫穷”这头盘踞在霜叶村上空、无声地吞噬着一切希望与可能的巨兽。安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准备开始一场新的、更为艰难的“耕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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