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挫折的阴霾,并未在安娜心头盘踞太久。她骨子里的坚韧和对霜叶村的责任感,让她迅速从失落中调整过来。商路暂时无望,恒温泥浆试验失败,并不意味着山穷水尽。她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那些已验证或更具可行性的改良措施上,比如继续帮助奥尔加婆婆深耕试验田,推广从书籍上学到的简单房屋加固技巧,并更加细致地记录和整理本地草药的特性,希望能发现新的用途。
她依旧每天忙碌,脸上带着温和而坚定的笑容,仿佛之前的失败从未发生。只有偶尔在夜深人静时,看着那面涂抹了各种失败泥浆的墙壁,眼中才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明雅妃将安娜的这种状态看在眼里。她无法理解人类复杂的情绪,尤其是安娜这种在失败后依然能持续付出努力的行为。在她那混乱而破碎的认知里,方法给出来了,行不通,那就换一个,或者干脆放弃,为何还要做这些“无用功”?
她更不理解的是,安娜为什么不再尝试她说的那个方法了?她明明已经告诉安娜该怎么做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安娜正在教堂外,指导几个村民如何利用收集来的柔软兽皮边角料,混合着捣碎的干草和泥巴,填充墙壁的缝隙以增强保暖。这是她从《北地民居建造与御寒技巧》中学到的、目前看来最立竿见影的改善方法。
明雅妃一个人待在空旷的教堂里。壁炉里的火因为无人添柴而变得微弱,寒意渐渐弥漫开来。她感到有些冷,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皮裘,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教堂内部,最后落在了那间作为试验品的、冰冷的储藏室敞开的门上。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站在门口,看着里面那面被安娜涂抹得斑斑驳驳、却毫无效果的墙壁。她那金蓝异瞳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嫌弃的情绪?仿佛在看着一件制作粗糙、完全不符合标准的失败品。
她走了进去,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鞋底传来寒意。她蹲下身,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墙上那已经干涸开裂的灰黄色泥浆。安娜之前试验剩下的、未经调制的灰烬石粉末和太阳苔粉末,还分别装在两个粗糙的木碗里,放在角落。
明雅妃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那两个木碗。
她并不是有意要“纠正”或“帮助”安娜。她的行为,更像是一种……本能驱动下的、无意识的调整。就像一只鸟儿会本能地衔来合适的材料修补巢穴,并非出于计划,而是源于血脉中的构筑天性。
她伸出双手,一只手捧起一些灰烬石粉末,另一只手捧起一些太阳苔粉末。她并没有使用安娜尝试过的、那种将两者预先混合再加水调制的步骤。
而是,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动作。
她先将捧着的灰烬石粉末,直接撒在了旁边地面上一点未融化的积雪上!冰冷的粉末与雪接触,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紧接着,她不等雪粉混合物融化,又将捧着的太阳苔粉末,快速地、均匀地撒在了那堆灰烬石粉末和雪的混合物之上!
做完这一切,她似乎觉得完成了某个简单的步骤,便不再理会地上那堆看起来乱七八糟的混合物,转身离开了储藏室,重新回到壁炉旁,蜷缩起来,仿佛刚才只是随手丢掉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
她完全没有考虑比例,没有考虑顺序,更没有考虑这堆东西有什么用。整个过程随意得如同孩童的涂鸦。
然而,奇迹就在这种无心和随意中,悄然发生了。
那堆被明雅妃胡乱混合的粉末和雪,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随着时间的推移,表层的雪开始慢慢融化,水分渗透下去,与灰烬石粉末和覆盖在其上的太阳苔粉末接触、交融……
没有人注意到,那堆混合物周围的空气,似乎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变化。一种非常轻微的、稳定的温暖感,开始以那堆混合物为中心,极其缓慢地向四周弥漫开来。这种温暖并非火焰般的炽热,而是一种如同被阳光晒暖的石头般、温和而持久的热辐射。
当安娜结束外面的指导工作,带着一身寒气回到教堂时,她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同。教堂内部似乎……没有往常那么冷了?尤其是靠近储藏室的方向。
她起初以为是壁炉余温的错觉,或者是自己活动后身体产生的热量。但当她路过储藏室门口时,那种明显的、局部的温暖感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疑惑地走进储藏室,立刻发现了异常!
整个储藏室的温度,竟然比外面高出了一大截!虽然还谈不上温暖,但那种刺骨的寒意确实大大减轻了!而温暖感的源头,赫然正是地上那堆……看起来像是垃圾的、湿漉漉的粉末混合物!
安娜的心脏猛地一跳!她难以置信地蹲下身,伸出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堆混合物。
一股稳定而温和的热量,正源源不断地从这堆看似不起眼的东西上散发出来!
这……这是?!
她猛地想起明雅妃之前那语焉不详的提示!“灰烬石”和“太阳苔”!还有那失败的泥浆试验!
难道……不是制成泥浆抹在墙上?而是……这样一种奇怪的混合方式?
安娜立刻意识到,明雅妃可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无意中用“正确”的方法制作出了这种东西!而她之前所有的试验,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和步骤!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仔细观察这堆混合物。灰烬石粉末和太阳苔粉末并没有均匀融合,而是分层覆盖,并且混合的介质是雪水,而非她之前使用的清水!顺序!介质!这才是关键!
安娜没有立刻声张。她需要验证,需要确定这不是偶然。
她按照观察到的明雅妃的“方法”(尽管她只看到了结果,并未看到过程),重新进行尝试。她取来新的灰烬石粉末和太阳苔粉末,先撒灰烬石粉在雪上,再快速覆盖太阳苔粉,让其自然融雪混合。
等待是煎熬的。当雪水慢慢浸润粉末,一种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温暖感,再次从新的混合物中散发出来时,安娜几乎要喜极而泣!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虽然这种混合物体积不大,散发的热量有限,但其原理一旦被掌握,应用前景将无比广阔!它可以被制成砖块填充在墙壁夹层,可以铺在床铺下方,甚至可以小范围地用于培育幼苗!
这绝非普通的化学反应!灰烬石的多孔结构?太阳苔蕴含的微弱光属性能量?在雪水(低温水)的催化下,以某种特定的顺序结合,竟然能产生如此稳定温和的热量?这完全颠覆了安娜对物质和能量的认知!这更像是……一种极其简陋、却触及了某种底层能量规则的仿生符文或者物质炼金!
她激动地冲出储藏室,找到蜷缩在壁炉旁的明雅妃,声音因兴奋而有些颤抖:“雅妃!你做到了!你做的那个……那个东西,它发热了!它是怎么做到的?”
明雅妃被安娜从半睡半醒中吵醒,有些不悦地蹙起眉,金蓝异瞳里满是茫然:“……什么东西?” 她看了看安娜指着的储藏室方向,又看了看安娜激动的脸,似乎完全不明白安娜在说什么。对她而言,那只是随手而为,如同呼吸般自然,做完即忘,根本不值得在意。
安娜看着她这副模样,满腔的激动和疑问都卡在了喉咙里。她明白了,对明雅妃而言,这或许根本不是“方法”,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物质规则的“运用”。她无法解释,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
但这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希望之火,以这样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被重新点燃了。不是通过繁复的典籍,不是通过外界的商路,而是通过身边这个谜一样的少女,一次无心的、看似随意的举动。
安娜看着明雅妃那慵懒而纯净的侧脸,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和一种更深沉的敬畏。
她不再追问,只是轻轻握了握明雅妃的手,柔声道:“没什么,你继续睡吧。”
然后,她转身,再次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这一次,她的目标明确——优化并量产这种被她暂时命名为“暖石”的混合物,并寻找将其有效应用于村民生活的方法。
失败后的转机,往往就隐藏在不经意的角落。安娜的坚持,似乎终于引来了命运一丝微妙的回应,而这回应的钥匙,始终就握在那个她一直试图保护的、银发异瞳的少女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