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噼啪作响，橘红色的光芒在两位少女的脸上跳跃，将她们的影子拉长，投在身后洁白的雪地上。明雅妃那句“路，走着，就知道了”之后，便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抱着膝盖，目光落在跃动的火焰上，仿佛那里面蕴藏着宇宙的真理。
安娜心中的纷扰，被这句简单的话奇异地抚平了不少。她不再试图去思考那些遥不可及的未来和沉重的责任，只是学着明雅妃的样子，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这团温暖的光与热上。夜晚的寒气被火堆驱散，四周只有风声和柴火燃烧的轻响，一种难得的宁静笼罩着这片小小的天地。
她偷偷侧目看向明雅妃。银发少女的侧脸在火光下显得格外静谧，那双金蓝异瞳中倒映着火焰，却仿佛穿透了表象，凝视着更深层的东西。安娜忽然意识到，雅妃并非像她之前认为的那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无知无觉。她或许只是用一种自己无法理解的方式，在感知和应对着一切。她的“懒”，她的“漠然”，或许是一种在巨大内在压力下的……生存策略。
“这里确实很安静。”安娜轻声打破沉默，声音柔和，怕惊扰了这份宁静，“比教堂里舒服。”
明雅妃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她的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火焰，但周身那种因对抗内在压力而散发出的、无形的紧绷感，似乎在这静谧的夜晚和温暖的篝火旁，稍稍缓解了一些。她不再需要时刻分神去处理教堂里那些细微的、属于“凡人”的喧嚣和情绪波动。
“以前在村里，”安娜望着火光，思绪有些飘远，“晚上累了的时候，我也喜欢一个人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看看星星，或者像这样生一小堆火。”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回忆的暖意，“不过那时候，可没有暖石，也没这么多……需要操心的事情。”
明雅妃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安娜提到“村里”时，她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那个简陋却充满生活气息的小旅馆，温暖的炉火，粗糙但管饱的食物，还有安娜总是带着关切和些许无奈看着自己的眼神。这些记忆鲜明而温暖，与她正在艰难消化的、那些属于遥远过去的、充斥着磅礴力量与冰冷规则的碎片截然不同。
那是她作为“明雅妃”这个个体，真正开始存在的锚点。
“……嗯。”她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表示她在听。这是她第一次对安娜提起的、属于她们共同的过去，做出明确的回应。
安娜有些惊喜地看向她。她注意到明雅妃的眼神柔和了些许，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层，似乎融化了一点点。
“有时候会觉得，还是那时候简单。”安娜忍不住感慨道，“虽然日子清苦，但至少知道明天要做什么，最多就是想着怎么多打点猎物，或者怎么让旅馆的生意好一点。”
明雅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消耗精力进行回应的代价。最终，她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些：“现在，麻烦多了。”
她的用词直接而精准，带着她特有的、缺乏修饰的风格。
安娜忍不住笑了，带着点无奈的认同：“是啊，麻烦多了。” 伊莎贝尔，暖石，圣女试炼，教廷，天灾……每一样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但是，”安娜看向明雅妃，火光在她眼中闪烁，“也有好的地方。比如，有了暖石，村子里的人今年冬天会好过很多。比如……你好像，比以前精神了一点。”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有些小心翼翼，带着试探。
明雅妃终于将目光从火焰上移开，转向安娜。那双异色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没有了之前的茫然或纯粹的审视，而是多了一丝……复杂。她看着安娜，看着这个将她从雪地中带回，给予她名字和容身之所，如今又承载着她巨大秘密的少女。
“……嗯。”她又应了一声，算是承认。她没有解释原因，那涉及到她正在艰难平衡的内在状态，解释起来太耗费心力，而且安娜也无法真正理解。但她承认了这种向好的变化。
这简单的回应，却让安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比眼前的篝火更加温暖。她知道，对现在的雅妃来说，愿意承认这种变化，已经是一种极大的信任和亲近。
“那就好。”安娜轻声说，不再追问。她懂得适可而止。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气氛却比刚才更加融洽。那是一种无需言语也能感受到的陪伴与理解。
篝火渐渐变小，柴火快要燃尽了。橘红色的光芒黯淡下去，只剩下一些暗红色的余烬在夜色中明明灭灭。
“该回去了。”安娜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屑，向明雅妃伸出手。
明雅妃看了看安娜伸出的手，没有像之前那样下意识地回避或自己站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搭在了安娜的掌心。安娜微微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她的手依旧微凉，但安娜能感觉到，那冰凉之下，似乎多了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本身的韧性与力量。
两人并肩踩着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夜空中有零星的星辰探出头来，洒下清冷的光辉，映照着这片寂静的雪原和前方村庄模糊的轮廓。
回到教堂，玛尔塔嬷嬷已经睡下，只有角落里那几块暖石还在不知疲倦地散发着温和的热量。伊莎贝尔似乎也早已离开，教堂内一片安宁。
明雅妃径直走到她常待的暖石旁，熟练地蜷缩下去，闭上了眼睛。但安娜注意到，她这次没有立刻陷入那种对抗内在压力的、近乎隔绝状态的沉睡，呼吸平稳而轻缓，更像是普通的休息。
安娜自己也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她在明雅妃旁边的垫子上坐下，靠着墙壁，却没有立刻睡意。今晚的篝火旁，她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雅妃。一个似乎开始从沉重负担中稍微挣脱出来一点，愿意稍微分神关注当下，甚至能说出带有哲理意味话语的雅妃。
她的苏醒，不仅仅是精力的恢复，更像是她正在逐渐找到一种方式，与她那个庞大而恐怖的过去共存，并开始重新连接“现在”这个世界。
这个过程注定缓慢而艰难，但至少，今晚的篝火让她看到了一丝曙光。安娜看着明雅妃安静的睡颜，心中那份守护的决心更加坚定。无论雅妃的过去是什么，无论未来有多少麻烦，这条路，她会陪着她，一起走下去。
正如雅妃所说，路，走着，就知道了。
晨光，似乎正在遥远的天际，一点点地渗透进这漫长的寒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