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霜叶村仿佛进入了一种平静而充满希望的节奏。村民们习惯了在暖石工坊与自家田地之间往返,脸上带着劳作后的充实和对未来的隐约期盼。伊莎贝尔派去核实地热信息的护卫尚未返回,但她已经开始着手起草与“石爪兄弟会”初步接触的方案,行事愈发沉稳干练。
教堂内,暖石散发着的恒定热量,营造出一种与外间严寒隔绝的暖融氛围。明雅妃的变化,在安娜眼中,如同冰层下悄然涌动的深流,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蕴藏着巨大的动能。
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能连续数个时辰保持一种沉静的、非睡眠的状态。她不再总是蜷缩着,偶尔会坐直身体,目光长时间地停留在某处——可能是窗外缓慢飘落的雪花,可能是墙壁上斑驳的阴影,也可能是玛尔塔嬷嬷祈祷时微微颤动的嘴唇。
她的观察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那不是孩童式的好奇,而更像是一位学者在审视一个陌生的、却又需要理解的系统。安娜能感觉到,她正在以一种自己无法想象的方式,重新“阅读”这个世界,将那些属于传奇的、庞杂的认知框架,与眼前这个具体而微的、属于“明雅妃”的当下进行着艰难的对接。
这种内在的、无声的整合,偶尔会泄露出些许痕迹。
比如,当伊莎贝尔再次前来,与安娜讨论“暖石”外销包装的细节时——是用耐寒的油布,还是某种特定的韧性藤筐——一直安静坐在暖石旁的明雅妃,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
“用‘铁棘木’的内皮,浸泡‘黑泽泥’三天,阴干。”
她的声音清晰而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理所当然的事实。
安娜和伊莎贝尔同时一愣。
“铁棘木?黑泽泥?”伊莎贝尔迅速在脑海中搜索这些名词。铁棘木她知道,是北地一种质地坚硬的树木,树皮布满尖刺,但其内皮……“黑泽泥”则是一种产于特定沼泽地带的、带有粘性和防腐作用的淤泥,并不常见。
“为什么?”伊莎贝尔下意识地问,语气中带着商人的审慎和对未知方案的天然怀疑。
明雅妃抬起眼帘,看了伊莎贝尔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但她还是解释了,语速不快,用词精准得近乎冷酷:
“铁棘木内皮,纤维交织,韧性足,能量惰性,隔绝探查。黑泽泥,粘合,防腐,微弱能量屏蔽。混合处理,可最大限度保护‘暖石’能量场稳定,延缓逸散,避免……不必要的关注。”
她的话语里夹杂着“能量惰性”、“能量屏蔽”、“能量场”这些对安娜和伊莎贝尔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熟悉是因为这个世界充满能量,陌生是因为她们从未听过有人用如此冷静、近乎剖析物质本质的方式来描述一种……包装材料的选择。
伊莎贝尔彻底怔住了。她看着明雅妃,碧蓝的眼眸中充满了震撼。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知道一些事情”,这简直是对物质属性和能量规则的一种……本质洞察!她越发确信,明雅妃绝非普通存在,甚至可能超越了她在商会古老卷宗中读到过的那些传说中的缘灵!
安娜的心则猛地一沉。雅妃给出的理由,最后落在了“避免不必要的关注”上。这恰恰是她最担心的事情!雅妃似乎本能地意识到了“暖石”可能带来的风险,并且开始动用她正在恢复的、属于传奇的认知,来主动规避这些风险。
“好……好的,我会立刻派人去搜集这两种材料,进行试验。”伊莎贝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她意识到,明雅妃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蕴含着巨大的价值。
明雅妃点了点头,不再多言,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刚才只是随手解决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待伊莎贝尔带着满腹的惊疑和兴奋离开后,安娜走到明雅妃身边坐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道:“雅妃,你刚才说的……是为了保护暖石,不被坏人发现吗?”
她问得尽量委婉。
明雅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以适应安娜能够理解的层面。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说道:“能量聚集,如同黑暗中的光。过于醒目,会吸引……飞蛾。”
她的比喻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近乎规则的冷漠,但安娜听懂了。她在用她的方式,确认潜在的危险,并试图建立防御。
“我明白了。”安娜握住了明雅妃微凉的手,心中百感交集。雅妃的苏醒,不仅带来了更清晰的认知和能力,也带来了更深的忧虑和……一种主动介入的姿态。她不再完全被动地接受保护,开始尝试用自己的方式来掌控局面,哪怕只是很小的一部分。
这天下午,发生了一件更小,却让安娜感触更深的事情。
村里一个叫小托米的男孩,在玩耍时不慎摔了一跤,膝盖磕破了,渗出血珠,坐在地上呜呜地哭。他的母亲,莉娜大婶,闻声赶来,心疼地抱起他,一边轻声安慰,一边有些手足无措——家里的止血草药刚好用完了。
安娜正准备起身去拿自己备用的银线苔药膏,却见坐在暖石旁的明雅妃,目光落在了哭泣的小托米和那点血迹上。
她微微蹙了下眉。并非出于同情或怜悯,那表情更像是因为某种秩序被打破而产生的不适。哭泣声和血腥味,在她高度敏锐的感知中,成了不和谐的噪音和扰动。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让安娜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伸出手,不是指向药膏,也不是指向任何实物,而是对着小托米膝盖上那细微的伤口,凌空轻轻一拂。
动作轻柔得如同拂去尘埃。
没有任何光芒闪耀,没有任何能量波动泄露出来(以安娜和莉娜大婶的层次根本无法感知)。但就在她手指拂过的瞬间,小托米的哭声戛然而止。他惊讶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膝盖——那小小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停止了流血,并且开始快速收口、结痂,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就只剩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莉娜大婶惊呆了,抱着孩子,张大了嘴巴,看看膝盖,又看看依旧一脸平淡的明雅妃,仿佛看到了神迹。
“不哭了就好。”莉娜大婶喃喃着,最终将这一切归结为风雪之神的庇佑,或者是安娜姐妹带来的好运,连忙抱着不再哭闹的小托米千恩万谢地走了。
安娜却站在原地,心中掀起了巨浪。
这不是药草的效果,也不是低阶缘灵能做到的事情。这更像是……某种对生命能量规则的、极其精微的干涉。
雅妃的力量,恢复得比她想象的还要快,还要……深入本质。而且,她开始无意识地使用它,去“修正”那些在她看来“不和谐”的微小扰动。
安娜走到明雅妃面前,蹲下身,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雅妃,刚才……是你帮他止住血的吗?”
明雅妃与她对视,金蓝异瞳中没有任何做了特别之事的情绪,只是平淡地确认:“嗯。太吵了。”
她的动机,依旧直接而……非人。
安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悸,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谢谢你,雅妃。不过,以后……如果不是非常必要,或者有人受伤很重,可以不用这样。好吗?像之前用银线苔药膏那样,就很好。”
她在尝试为她划定一个界限,一个在凡人世界中行动的、不那么惊世骇俗的界限。
明雅妃看着她,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困惑,仿佛不理解为什么有更直接有效的方法不用。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好。”
她答应的很干脆,并非完全理解,而是出于对安娜的信任,或者说,是为了避免更多的“麻烦”和解释。
安娜看着她顺从(至少表面上是)的样子,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明雅妃如同一座正在缓缓浮出水面的冰山,她展现出来的,仅仅是庞大本体微不足道的一角。随着她整合进程的加快,那些属于传奇的认知、力量和行事逻辑,将会越来越多地渗透出来。
微澜之下,深流汹涌。安娜知道,她必须更快地成长,才能在这越来越复杂的局面中,守护好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以及这个正在艰难地、一点点学习如何“成为”明雅妃的古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