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冰冷恶意的窥视感如同鬼魅般消失，再未出现。但教堂内的气氛已然彻底改变。
安娜的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擂动，她紧紧盯着再次蜷缩起来的明雅妃，试图从她细微的动作中读出更多信息。然而明雅妃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呼吸变得轻浅而缓慢，像是陷入了某种深度的休憩，又像是在全力压制着什么。
伊莎贝尔和她的护卫并未察觉刚才那瞬间的异状，但安娜骤然变化的脸色和紧绷的身体，没有逃过伊莎贝尔的眼睛。
“安娜，怎么了？”伊莎贝尔中止了和护卫的讨论，快步走过来，声音带着关切和警惕。
安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雅妃刚刚似乎……“吓”退了一道无形的窥视？这听起来太过荒谬，而且会立刻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向明雅妃的特殊，这是安娜绝不愿看到的。
“没什么，”安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指了指窗外，“只是风太大了，有点……心惊。”
伊莎贝尔将信将疑地看了看窗外咆哮的风雪，又看了看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安娜，没有再多问，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太担心，护卫们都警醒着呢。这场雪这么大，任何东西想在夜里活动都不容易。”
话虽如此，伊莎贝尔自己也明显更加不安了。她示意护卫首领再去检查一遍巡逻情况，自己则和管家一起，将几件轻便但结实的家具挪到门后，做了简单的加固。
安娜感激地看了伊莎贝尔一眼，知道她是在用行动安抚自己。她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狂跳的心脏，将目光重新投向明雅妃。雅妃刚才的反应，虽然骇人，却也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那窥视者，至少暂时，被阻退了。是因为雅妃那瞬间爆发出的、冰冷的气息吗？
安娜不敢深想。她只知道，此刻的平静是脆弱的，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做好准备。
她站起身，走到教堂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有她之前整理出来的一些东西——几捆韧性十足的麻绳，一些打磨过的、前端尖锐的木棍（原本是准备用来加固篱笆的），还有一小罐味道刺鼻的、用于驱赶普通野兽的药粉。她将这些物品搬到靠近门口的位置，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短剑的锋利度。
伊莎贝尔看着安娜的动作，没有阻止，反而让管家也去将他们的备用武器拿了过来。一时间，这座平日充满祈祷与宁静的教堂，竟弥漫开一丝临战前的紧张气息。
玛尔塔嬷嬷被这里的动静惊醒，从里间走了出来。看到这幅景象，老修女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悲悯，她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走到祭坛前，跪了下来，开始低声祈祷，祈求风雪之神的庇护。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和窗外风雪的咆哮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安娜和伊莎贝尔轮流在门口附近值守，耳朵竖起着，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明雅妃始终蜷缩着，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安娜的幻觉。
但安娜知道不是。
后半夜，风雪似乎达到了一种疯狂的极致。能见度几乎降为零，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片混沌的白色和震耳欲聋的呼啸。在这种天气里，任何巡逻都失去了意义，伊莎贝尔不得不将大部分护卫撤回，只留下两人在教堂附近警戒，其他人集中在几间较为坚固的石屋里待命。
就在这风雪最狂暴的时刻，蜷缩着的明雅妃，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她的意识深处，那令人厌恶的“混乱”波动再次出现了。而且，不止一道。
它们如同鬼魅般在风雪中穿梭，借助着自然的狂暴掩盖着自身的行迹，正在从西面不同的方向，朝着村庄包抄而来。它们移动的方式很奇特，并非直线前进，而是时而融入风雪，时而在地底穿行，极其狡猾，并且……带着一种明确的、狩猎般的目的性。
它们的目标，似乎就是这个村庄。
其中一道波动，尤其清晰、冰冷，充满了贪婪与毁灭欲，正是之前那道窥视感的主人。它如同领头的恶犬，驱使着其他较为模糊的波动，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明雅妃的眉头再次蹙起，比之前更深。她不喜欢这种被包围的感觉，非常不喜欢。这让她回忆起了某些极其久远、充斥着厮杀与混乱的碎片，那些碎片让她本能地感到排斥和……杀意。
她依旧闭着眼睛，但她的感知却如同无形的蛛网，以她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穿透教堂的石墙，融入漫天风雪。她“看”到了那几道在风雪中蠕动的、散发着混乱与恶意的能量团。
太弱了。
比起她记忆中那些真正能撕裂星辰、扭曲规则的存在，这些能量团渺小得可怜。
但它们的本质，那种纯粹的、试图侵蚀和同化一切的恶意，让她感到由衷的厌恶。
它们正在靠近。
最近的一道，已经越过了村外那片枯木林。
不能再让它们靠近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在明雅妃的意识中浮现。并非为了保护谁，仅仅是因为这些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秩序”的一种玷污和挑衅，并且严重干扰了她的“休息”。
她需要清净。
于是，在那道最为清晰的、领头者的波动，悄然潜行到距离村庄边缘不足百米，正准备从一片积雪的洼地中钻出时——
明雅妃“看”着它。
然后，意念微动。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没有任何能量外泄的迹象。
就在那片积雪的洼地深处，那道潜行中的、散发着冰冷恶意的波动，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住的萤火虫，骤然熄灭！
不是驱散，不是击退。
是彻底的、从存在层面上的抹除！
连带着它周围一小片区域的风雪，都仿佛瞬间凝滞了一下，随后才恢复正常。那片雪地下方，只留下一缕极其微弱的、迅速消散的焦糊状能量残渣，随即被新的落雪覆盖，再无痕迹。
另外几道正在包抄的波动，猛地一滞！
它们显然感知到了领头者的瞬间消失。那并非战斗的波动，而是某种更恐怖、更绝对的……寂静。仿佛它们中的一个同伴，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被从世界上擦掉了。
一种源自本能的、远超面对天敌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它们。它们不再有任何犹豫，不再顾及风雪，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以最快的速度，疯狂地向着来时的方向逃窜，那“混乱”的波动迅速远去，消失在群山深处。
教堂内，明雅妃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又握紧的拳头，蹙起的眉头平复下来。耳边终于清净了。那几只吵闹的“虫子”，一只被随手按死，其他的……应该不敢再来了。
她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呼吸真正变得均匀绵长，陷入了沉睡。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拂去了落在肩头的尘埃。
一直紧盯着她的安娜，敏锐地感觉到她周身那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低气压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真正的、深沉的平静。
几乎就在同时，窗外那狂暴到极致的风雪，似乎也势头稍减，虽然依旧猛烈，但那种仿佛要摧毁一切的疯狂意味，悄然褪去。
安娜怔怔地看着安然入睡的明雅妃，又看了看窗外依旧黑暗、却似乎不再那么令人窒息的风雪夜空。
结束了？
那个……“不好的东西”，离开了？
她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危机，解除了。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被身边这个沉睡的少女，无声无息地化解了。
她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上，全靠扶着墙壁才站稳。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全身。
伊莎贝尔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走到窗边，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奇怪，风雪好像……小了一点？”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复杂地看向明雅妃。
冰封的杀意已然消散，只留下守夜人满心的震撼与未解的谜团。长夜将尽，但安娜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