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黎明前终于停歇,留下一个被厚厚积雪覆盖的、寂静无声的世界。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将冰冷的光辉洒在霜叶村每一个角落,映照得四处一片刺眼的银白。
教堂内,紧张守候了一夜的安娜和伊莎贝尔,都带着浓重的疲惫。然而,与她们预料中需要面对劫后余生或激烈战斗的景象不同,村子安静得出奇,只有早起村民清扫门前积雪时,铲子与地面摩擦发出的沙沙声。
昨夜那令人心悸的窥视感,那瞬间的冰冷杀意,以及之后风雪诡异的平息,都仿佛只是一场集体噩梦。
伊莎贝尔派出的护卫在雪停后立刻进行了仔细的巡查。他们回报,村子周围除了大量野兽在雪地上留下的杂乱脚印外,并未发现任何大型或异常生物的痕迹。卡姆大叔不放心,亲自带人去了西面山林边缘查看,回来后面色古怪地告诉安娜和村长,之前发现那些诡异痕迹的地方,已经被新雪完全覆盖,找不到任何线索了。
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原状。
但安娜知道,那绝不是梦。她看向此刻刚刚醒来的明雅妃。
明雅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银发披散,像一只终于睡饱了的猫。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金蓝异瞳中带着初醒的迷蒙,目光扫过一脸疲惫的安娜和伊莎贝尔,微微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
“安娜,”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熟悉的依赖感,“饿。”
仿佛昨夜那个瞬间散发出冰封杀意、无形中驱散了未知危险的存在,与她毫无关系。
安娜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五味杂陈。是伪装吗?不像。那更像是一种……切换。当威胁降临,某种本能被触发;当威胁解除,她便又回到了那种节能的、慵懒的日常状态。
“好,我这就去弄吃的。”安娜压下心中的波澜,柔声应道,起身去准备早餐。无论雅妃身上藏着多少秘密,此刻她需要照顾的,依然是这个会喊饿的、依赖她的少女。
伊莎贝尔看着明雅妃这与往常无异的姿态,再联想到昨夜安娜异常的紧张和后来风雪突兀的平息,心中疑窦丛生。但她是个精明的商人,懂得察言观色,更懂得有些事情不能深究。她将疑惑压在心底,转而开始处理后续事宜——安抚村民,确认“暖石”项目的进度未受影响,同时更加隐秘地通过商会渠道,打听凛冬城戒严和教廷动向的深层原因。
接下来的几天,霜叶村似乎真的回归了正轨。暖石工坊恢复了生产,与“石爪兄弟会”的谈判也重新提上日程。明雅妃的表现也愈发印证了安娜的感觉——她确实“恢复”到了山村时期的模样。
她大部分时间依旧喜欢蜷在暖石旁打盹,或者望着窗外发呆。但她清醒时,与安娜的互动明显增多,也更加自然。
安娜在缝补衣物时,她会挨过来,好奇地摸摸不同的布料,偶尔会点评一句“这个颜色,衬你”,或者“针脚,歪了”,语气直接,却带着一种纯粹的观察和……或许是关心?
安娜在清点暖石数量时,她会蹲在旁边,看着安娜记录,有时会突然伸出手指,点着某一块暖石,说:“这块,热量流失快了点。”她的感知细腻得惊人,总能发现一些安娜忽略的细节。
她依旧怕冷,怕麻烦,走路慢了半拍,但在安娜需要安静陪伴时,她会默默地坐在她身边;在安娜因为村务繁忙而错过饭点时,她会记得留下一些食物;甚至有一次,安娜因为劳累靠在墙边小憩时,她悄悄拿起安娜之前缝补到一半的皮裘,笨拙地、却异常专注地试图将最后几针完成,虽然结果惨不忍睹,被醒来的安娜哭笑不得地拆了重缝。
这种细腻的、隐藏在慵懒外表下的关切,比任何直白的言语都更让安娜感到温暖和心酸。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雅妃正在用一种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回应着她的守护,试图分担她的辛劳。这与她是否是传奇无关,这只关乎她们之间那份历经生死、相依为命的情感。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涌从未停止。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伊莎贝尔再次带来了从凛冬城传来的、经过几道手加密的消息。她的脸色比上次更加凝重。
“消息确认了,”她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安娜和明雅妃,声音压得极低,“凛冬城戒严,以及教廷高阶修士的调动,确实与‘古林’有关。”
安娜的心猛地一紧。“古林”?那个位于中央王庭北部边境、毗邻她家乡、被强大结界封印的禁忌之地?
“具体发生了什么?”安娜急切地问。
伊莎贝尔摇了摇头:“核心消息被封锁得很严。只知道古林的封印近期出现了不同寻常的‘异动’,据说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污染气息泄露出来。教廷如临大敌,不仅加强了凛冬城的防御,似乎还在秘密调集力量,准备应对可能发生的变故。”她顿了顿,看了一眼似乎对谈话内容毫无兴趣、只专注于蜜饯的明雅妃,补充道,“我们之前发现的异常痕迹,恐怕……与古林的异动脱不了干系。教廷现在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我们这种边境小村的‘小事’。”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污染气息……
她不敢再想下去,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如果古林的封印真的出了问题,那波及的将不仅仅是霜叶村,恐怕整个北地,乃至整个世界,都将面临一场浩劫!
她下意识地看向明雅妃。
明雅妃正好吃完最后一颗蜜饯,舔了舔指尖,满足地眯了眯眼。她似乎感受到了安娜投来的、充满忧虑的目光,抬起头,看向安娜。那双金蓝异瞳在夕阳余晖下,清澈见底,带着一丝吃饱后的慵懒和惬意。
她歪了歪头,似乎不明白安娜为什么看起来那么紧张。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身,走到安娜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她特意留下的、最大最晶莹的蜜饯,塞到安娜手里。
“甜的,”她说,语气理所当然,“吃了,高兴点。”
她似乎觉得,一颗蜜饯,就能化解安娜心中那如同山岳般沉重的忧虑。
安娜握着那颗带着明雅妃体温的蜜饯,看着她那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神,心中百感交集。巨大的危机正在逼近,而她身边这个看似慵懒无害的少女,或许是唯一的变数,或许本身就与这危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却又如此专注地、用她自己的方式,试图给她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甜。
暗涌已至,风暴将临。而她手握着的,不知是救世的钥匙,还是毁灭的引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