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霜叶村被一种粘稠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所笼罩。风雪依旧,但那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却愈发沉重,仿佛整个村庄都被塞进了一个不断缩小的盒子里。村民们不敢大声说话,连孩子们都似乎被这无形的压力所慑,变得异常安静。
伊莎贝尔加派了巡逻的人手,但她心里清楚,面对那种层次的未知存在,这些防御形同虚设。真正的依仗,唯有教堂内那位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的银发少女。她甚至不敢轻易去打扰,只是每日例行公事般与安娜交流几句,确认物资和村民状况,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蜷缩的身影,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安娜的感受最为清晰。她能感觉到,明雅妃似乎进入了一种更深沉的“节能”状态。她清醒的时间变得更短,即使醒来,也大多是懒洋洋地靠在暖石上,目光放空,仿佛在积蓄着力量,又像是在与体内某种更庞大的东西进行着无声的角力。她的话更少了,但对安娜的依赖却似乎有增无减。
当安娜为她端来食物时,她会慢几拍才伸出手接过;当安娜准备出门处理村务时,她会抬起眼皮,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要去多久”;当夜晚安娜守夜时,她会固执地将自己的一半毯子分过来,然后靠着安娜的肩膀假寐,仿佛这样就能确保安娜不会离开。
这种沉默的、近乎本能的依赖,像一根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将安娜牢牢地系在她身边。安娜明白,这并非单纯的粘人,而是明雅妃在用她的方式,确认着这个“锚点”的稳固,在这个风暴将至的时刻,她需要这份毫无保留的联结所带来的安定。
而明雅妃的力量,也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发生着变化。
起初,只是教堂内部那片被净化的区域,其边界变得更加清晰,空气清新得仿佛不属于这个污浊的世界。渐渐地,这种净化效应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向外渗透。
第一天,净化范围蔓延到了教堂门口。第二天,覆盖了教堂前那片曾被明雅妃强行开辟出的无雪区域。到了第三天,连靠近教堂的几户村民家的屋檐下,那萦绕不散的淡淡腥甜味也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神宁静的洁净感。
这种变化是无声的,却给恐慌中的村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慰藉。他们不明所以,只当是玛尔塔嬷嬷的祈祷终于得到了风雪之神更明确的回应,对教堂愈发敬畏。
只有安娜和伊莎贝尔知道,这如同领域般扩张的净化效果,源头来自于那个终日看似昏睡的少女。她像一颗投入污浊水潭的净化之石,其影响力正随着她力量的凝聚而缓慢增强,为这个村庄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却真实存在的壁垒。
然而,这道壁垒的扩张,似乎也刺激到了山林中那个潜伏的存在。
就在净化范围扩展到教堂外近五十步的那个傍晚,异变再生。
没有吼叫,没有光点,也没有实体怪物出现。
天空,暗了下来。
并非夜幕降临的那种黑暗,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污浊的晦暗,如同巨大的、无形的墨汁泼洒在天幕上,连飘落的雪花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灰败色泽。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绝望、憎恨与纯粹恶意的精神压迫,如同潮水般从西面山林汹涌而来,瞬间笼罩了整个霜叶村!
“呃啊!”
“好难受……”
村民们纷纷捂住胸口或头颅,感到一阵阵心悸、恶心和莫名的恐惧,仿佛有冰冷的触手在抚摸他们的灵魂。孩子们放声大哭,连伊莎贝尔的护卫和他们的契约伙伴也都面露痛苦之色,身体微微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这不是物理攻击,而是直接针对精神和意志的侵蚀!
“守住心神!”伊莎贝尔强忍着脑中的刺痛和翻涌的负面情绪,厉声喝道,但她自己也知道,这种层面的攻击,绝非普通意志所能抵挡。
就在这无形的精神风暴即将摧垮村民意志的刹那——
教堂内,蜷缩在暖石旁的明雅妃,倏然睁开了双眼!
这一次,她的眼中没有冰冷,没有杀意,只有一种被彻底惹恼了的、极其纯粹的不悦。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蚊蝇的嗡鸣吵醒,那份不悦中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她没有起身,甚至没有改变姿势。
只是抬起一根手指,对着虚空,轻轻一划。
动作随意得如同掸去眼前的飞灰。
一道无形的、却带着绝对隔绝意味的屏障,以教堂为中心,瞬间向外扩张,恰好与那不断蔓延的净化领域的边界重合!
当这道屏障形成的瞬间,那如同潮水般涌来的精神压迫,仿佛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光滑的墙壁,戛然而止!
所有村民只觉得浑身一轻,那令人窒息的心悸感和负面情绪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劫后余生的虚脱和茫然。
天空的晦暗依旧,精神风暴依旧在屏障外咆哮冲击,试图找到一丝缝隙,却再也无法侵入村庄半步。
教堂内,明雅妃放下手指,眉头微蹙,低声抱怨了一句,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断积蓄过程的烦躁:
“……没完没了。”
说完,她再次闭上眼睛,呼吸重新变得均匀,仿佛刚才那划开精神风暴的举动,只是睡梦中的一个翻身。
安娜站在门口,感受着内外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内部是令人心安的宁静与纯净,外部是充斥着恶意与晦暗的咆哮——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她再次见证了明雅妃那超乎想象的力量。这一次,不再是抹除实体,而是直接划定了精神的边界,将一切恶意拒之门外。
这道壁垒,因慵懒而生,却成了守护村庄最坚实的屏障。
伊莎贝尔走到安娜身边,望着教堂外那片被无形屏障隔绝的、扭曲晦暗的天空,声音干涩:“这……就是她的‘不耐烦’吗?”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看着沉睡的明雅妃。
她知道,雅妃的“不耐烦”,或许才是霜叶村能够在这愈发恐怖的风暴中,得以存续的唯一原因。
而那个潜伏在山林深处的存在,在接连受挫之后,它的“不耐烦”,又将会以何种形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