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形的精神壁垒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霜叶村牢牢护在其中。外界是扭曲晦暗的天空与无声咆哮的精神风暴,内部却维持着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与洁净。村民们从最初的心悸恐慌中逐渐恢复,虽然依旧不敢远离家门,但至少不再被那无孔不入的恶意所侵蚀。他们望向教堂的目光,充满了近乎迷信的敬畏与依赖。
伊莎贝尔站在防御工事后,望着那层肉眼不可见、却真实存在的界限,心中波澜起伏。这已经超出了她对“力量”的所有认知。这不是对抗,不是消磨,而是绝对的隔绝,是规则层面的划分。明雅妃小姐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或者说,一个行走的神迹。
然而,身处风暴之眼的安娜,感受却截然不同。
她清晰地察觉到,明雅妃的状态正在发生显著的变化。
自那日随手划出精神壁垒后,明雅妃便陷入了一种近乎沉眠的状态。她不再有短暂的清醒,终日蜷缩在暖石旁,呼吸轻浅得几乎难以察觉。她的银发似乎失去了些许流动的光泽,如同蒙尘的月光,脸色也更加苍白,带着一种易碎感。
但与之相对的,是她周身散发出的那种“纯净”气息,变得前所未有的浓郁和活跃。
起初,这种气息只是被动地净化着一定范围内的污染。但现在,它仿佛拥有了自己的意志,如同活水般在教堂内缓缓流淌、循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寒的清新,吸入口鼻,不仅涤荡污浊,甚至让人的思维都变得格外清晰、冷静。那片被净化的领域,其边界不再仅仅是清晰,而是开始散发出一种微弱的、如同极光般流淌的淡蓝色光晕,虽然肉眼难以直接捕捉,但感知敏锐的人都能感觉到那片区域的“不同”。
安娜甚至发现,靠近明雅妃身边的几块暖石,其表面开始凝结出一层薄薄的、闪烁着星辉的冰晶。这些冰晶并非寒冷的象征,反而散发着比暖石本身更加精纯、更加恒定的温暖能量,仿佛将热量以一种更本质的形式固化、提纯了。
明雅妃不再仅仅是一块净化之石,她更像是一个正在不断压缩、凝聚的冰核,将自身的力量与规则,以一种更高效、更强大的方式收束、锤炼,为即将到来的什么做着准备。
她沉睡的身躯,成了这场无声蜕变的核心。
“她在……积蓄力量。”伊莎贝尔也看出了端倪,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为了应对山林里那个东西?”
安娜点了点头,目光片刻不离明雅妃。她能感觉到,雅妃体内那浩瀚如海的力量,正在被强行约束、压缩,这个过程显然并不轻松,甚至可能伴随着痛苦,否则她不会如此沉寂。
“那个东西……似乎也安静下来了。”伊莎贝尔望向西面。外界的晦暗天空和精神风暴依旧存在,但那种持续不断的冲击感减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仿佛在调整和酝酿的寂静。仿佛潜伏的猎手,在意识到猎物拥有棘手的防御后,暂时停止了无意义的试探,开始准备真正致命的一击。
风暴之眼,陷入了暴风雨来临前最死寂的时刻。
这种寂静,比之前的咆哮更让人心悸。
安娜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明雅妃身边。她为她擦拭脸颊,整理银发,尽管知道这些举动对沉睡的她毫无意义,但这似乎是安娜唯一能做的事情。她握着明雅妃微凉的手,试图将自己的温度和坚定的意念传递过去。
“我会在这里,”她低声对着沉睡的少女诉说,如同立下誓言,“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
不知是不是错觉,在她说完这句话后,明雅妃那轻浅的呼吸,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微弱的凝滞,紧抿的唇角也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
这天深夜,当村庄万籁俱寂,只有风雪敲打窗户的细微声响时,异变陡生。
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教堂内部,源于那沉睡的冰核!
一直安静蜷缩的明雅妃,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震颤了一下!
不是颤抖,更像是一颗心脏有力的搏动,引动了周身能量的共鸣!
以她为中心,空气中流淌的淡蓝色光晕骤然明亮了一瞬,如同呼吸般明灭!教堂内所有的暖石,在同一时刻发出了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嗡鸣!其表面凝结的星辉冰晶光芒大放,将整个教堂映照得如同白昼!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带着绝对秩序与冰洁意味的力量波动,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不受控制地从明雅妃体内弥漫开来,瞬间冲破了教堂的束缚,向着外界扩散!
“嗡——!”
那道无形的精神壁垒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表面荡漾起剧烈的涟漪,仿佛随时可能破碎!
与此同时,西面山林深处,那股一直沉寂的、更加庞大深邃的恶意,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量波动彻底激怒,发出了无声却震撼灵魂的咆哮!
晦暗的天空骤然沸腾,如同被投入巨石的墨池!比之前强烈十倍的恐怖威压混合着实质般的黑暗,如同决堤的洪流,朝着霜叶村,朝着那发出挑衅信号的源头,铺天盖地般碾压而来!
内外交困!
明雅妃力量凝聚到了关键时刻,不受控制的泄露引来了毁灭性的打击!
“不好!”伊莎贝尔脸色剧变,她能感觉到,这次攻击的强度,远非之前可比!那道精神壁垒,恐怕撑不住!
安娜猛地扑到明雅妃身边,想要唤醒她,却见明雅妃依旧紧闭双眼,眉头紧锁,身体震颤得更加厉害,仿佛正处在某种关键蜕变中,无法分神!
就在那蕴含着毁灭意志的黑暗洪流即将撞上摇摇欲坠的精神壁垒,即将把整个村庄连同教堂一起吞噬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紧握着明雅妃手的安娜,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动了一下。
然后,那只微凉的手,反握住了她。
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
下一刻,明雅妃倏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金蓝异瞳之中,不再是慵懒,不再是平静,也不再是不悦,而是燃烧着一种安娜从未见过的、冰冷到极致、却又仿佛蕴含着创世之火的璀璨光芒!
她看着安娜,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某种决然的确认。
然后,她松开了安娜的手,迎着那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洪流,缓缓地、却带着仿佛能支撑起整个天空的威严,站了起来。
银发无风自动,在她身后狂舞,每一根发丝都流淌着如同液态月光般的光泽。
她抬起右手,掌心向上,对着那毁灭的洪流,以及洪流之后那深邃的黑暗,五指缓缓收拢。
不再是随意的一握。
而是真正的,掌控。
“吵了这么久……”
她开口,声音不再带有丝毫倦意,只有一片冰封万物的淡漠。
“也该……清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