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妃重伤坠落的消息,如同最刺骨的寒风,瞬间冻僵了安娜刚刚因大贤者到来而稍暖的心。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到那个深陷雪坑的身影旁,只看了一眼,无边的恐惧便如同冰锥般刺穿了她的灵魂。
是她熟悉的雅妃,却又陌生得让她心碎。
那一头曾如月华流泻的银发,此刻黯淡枯槁,边缘带着焦痕,仿佛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那身看似朴素却蕴藏着非凡力量的衣裙,已是褴褛不堪,沾满了不知是尘土还是早已干涸的奇异血迹。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裸露在外的皮肤,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纹,那些裂纹深处并非血肉,而是一种仿佛瓷器碎裂后、内部暴露出的虚无,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衰败气息。她的脸苍白如雪,嘴唇干裂,双眼紧闭,长睫如同折断的蝶翼,了无生气。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生命之火仿佛随时都会在下一阵寒风中彻底熄灭。
和安娜当初在森林边缘捡到她时,一模一样……不,是更糟!那时的明雅妃虽然昏迷,但体内潜藏着的,是如同浩瀚星海般令人敬畏的磅礴生机。而此刻,安娜感觉到的,是一种近乎本源枯竭的死寂,仿佛内在的一切都被掏空,只留下一具濒临破碎的空壳。
“雅妃……雅妃!”安娜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她跪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伸出手,想要触碰,指尖却在距离那冰冷肌肤毫厘之处僵住,剧烈的恐惧让她不敢落下,生怕这轻微的触碰就会让眼前这脆弱的奇迹彻底崩碎。
伊莎贝尔带着护卫匆匆赶来,看到明雅妃的惨状,饶是她见多识广、心志坚韧,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位神秘强大、能引动神谕、挥手间冰封黑暗洪流的存在,竟然……伤重至此?那高维战场中的战斗,究竟是何等惨烈?她们面对的,到底是什么样的怪物?
“快!把商会最好的疗伤药剂拿来!还有稳定能量的高阶符文!快!”伊莎贝尔迅速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惊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这位存在真的在霜叶村陨落,且不说那可能存在的、与她同阶的敌人的后续报复,单单是风雪教廷乃至其他知晓她存在的势力,就绝不会放过霜叶村,她伊莎贝尔·洛林和整个北风商会,都可能被卷入无法想象的漩涡。
护卫们手忙脚乱地取来各种闪烁着柔和光芒的药剂和铭刻着复杂纹路的符文。伊莎贝尔亲自上前,半跪在明雅妃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一瓶散发着浓郁生命气息的翠绿色药剂凑近她的唇边,试图喂服。然而,那药液却如同遇到无形的屏障,根本无法渗入她干裂的嘴唇。伊莎贝尔眉头紧锁,又尝试将一枚稳定能量的符文贴在明雅妃的额心。
符文刚刚触及皮肤,便猛地闪烁了一下,随即“噗”一声轻响,化作一团灰烬飘散。一股隐晦却无比高位的规则之力反震回来,伊莎贝尔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不行……”伊莎贝尔骇然道,声音带着一丝无力感,“她的伤势……远远超出了常规范畴,涉及到了最本源的规则层面!我们的药剂和符文,不仅不起作用,反而会被她体内残留的规则力量排斥、湮灭!”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让安娜的心彻底沉入了无底深渊。规则层面……连北风商会最好的资源都无能为力……她看着明雅妃如同破碎琉璃般的样子,巨大的心痛和绝望几乎要将她撕裂。她想起了之前明雅妃强行升维时那决绝的背影,想起了她嘴角渗出的淡金血迹……都是为了保护他们,保护这个她偶然降临的小小村庄。
“让我来……”安娜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从绝望深处滋生出的坚定。她轻轻推开伊莎贝尔试图搀扶的手,俯下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明雅妃冰冷而轻盈的身体抱了起来。那重量轻得让她心慌,仿佛怀抱的只是一片羽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回教堂,走向那个她们共同居住的、残留着彼此气息的小房间。她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踩在绝望与希望的边缘,却很稳,仿佛怀中抱着的是她整个世界最后的重量。
伊莎贝尔看着安娜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示意护卫们散开,严密警戒村庄四周,同时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在这种涉及宇宙规则层面的力量与创伤面前,她所依仗的财富、权势、计谋,都显得如此苍白和可笑。
安娜将明雅妃轻轻放在铺着柔软皮毛的床铺上,打来温水,用最柔软的亚麻布巾,浸湿后,一点点、极其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污渍和皮肤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纹。布巾拂过那些仿佛连接着虚无的裂痕,安娜的手一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又被她强行逼回。她不能倒下,雅妃需要她。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大贤者艾尔弗雷德留下的手札里,记载了无数知识与秘术,却没有一字一句关于如何治疗规则层面的创伤。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最初在森林里发现她时那样,守着她,陪着她,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一切去呼唤她。
她握住明雅妃冰冷僵硬的手,贴在自己泪痕未干的脸颊上,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去温暖那刺骨的冰凉。
“雅妃,听得见吗?”安娜低声呼唤,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清晰,“没事了,敌人被打败了,村子安全了……你做到了,你真的做到了……”
“你说你累了,就好好睡一觉……但是,不要睡太久,好不好?”
“我在这里陪着你,就像你当初陪着我一样……你记得吗?在村子里,你总是懒洋洋地晒太阳,我帮你梳头发……”
“你说过……让我别离开……”
安娜一遍遍地说着,不知是在安慰昏迷的明雅妃,还是在支撑着自己即将崩溃的精神。她将体内那微弱得可怜、几乎无法感知的力量,毫无保留地、如同涓涓细流般,缓缓渡入明雅妃如同荒漠般枯竭的体内。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这力量相比于雅妃曾经的浩瀚,简直是萤火之于星海。但她能模糊地感觉到,当她那微弱的力量流入时,明雅妃那死寂的、仿佛连时间都凝固的体内深处,似乎有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波动,如同投入古井中的一粒微尘,荡开了一圈几乎无法感知的涟漪。
就像当初在高维战场边缘,她的触碰和呼唤能稳定明雅妃险些失控的心神一样。
这微弱到极致的联系,成了安娜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蛛丝,是她此刻全部的希望所在。
她就这样守在床边,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如同一个最固执的守护魂灵。伊莎贝尔几次送来食物和水,她也只是勉强喝几口清水,目光始终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明雅妃苍白的脸上,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的变化。
大贤者艾尔弗雷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神色无比凝重。他再次通过教廷的秘法,不惜消耗珍贵的精神力,远距离联系了凛冬城。
一天后,他步履略显蹒跚地找到几乎虚脱的安娜,脸上带着深深的疲惫,眼中却有一丝新的、沉重的光芒。
“孩子,”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我带来了教皇陛下的最新指示,其中部分内容,印证了我们的一些猜测,也揭示了更深的真相。”
安娜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簇微弱的希望之火跳动了一下。
大贤者布下一个隔音结界,确保接下来的话不会被第三人听到,然后才沉声开口:“教皇陛下言,根据教廷最古老的禁忌典籍记载,以及此次神谕的旁证与解读,能如此干脆利落地‘解决’(请注意,不是摧毁)那种被称为‘血亲污染’的源头,尤其是能够抵御并反击那种涉及‘存在’层面转化的攻击,唯有力量层级远高于污染源本身,并且其核心规则本质与‘秩序’、‘静滞’、‘界定’密切相关的存在,方有可能做到。”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床上昏迷的明雅妃:“明雅妃小姐的身份,虽未在神谕中直接点明,但结合她能引动‘不必关注’之神谕,以及此次战斗的表现,教皇陛下与枢机团诸位长老一致认为,她的来历,已呼之欲出。陛下再次强调,务必满足她的一切需求,倾尽教廷所能提供便利与尊重。她的存在,她的恢复,关乎北境乃至整个圣灵世界的安危,是应对此次宇宙级危机不可或缺的‘变数’。”
安娜静静地听着,心中对明雅妃的身份有了更清晰的认知,虽然那层面纱依旧厚重,但至少,她们的努力和雅妃的牺牲,得到了这个世界最高权力中心的认可和重视。
“此外,”大贤者的目光转向安娜,眼神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甚至是……一丝敬畏?“教皇陛下特意提及了你,安娜·卡捷莲娜。神谕本身虽未直言你的名字,但启示中有关‘希望之锚’、‘规则之弦上维系平衡的微光’的描述,与你的情况,与你此刻正在做的事情,高度吻合。”
安娜愣住了:“我……‘希望之锚’?”
“是的,孩子。”大贤者声音温和却充满力量,“在至高存在眼中,个体的绝对力量或许微小如尘,但纯粹的灵魂、坚定的意志、以及……某种超越常理的深刻羁绊,往往能成为撬动命运轨迹、维系危局不至于彻底崩塌的关键支点。你此刻正在做的,以自身意志和灵魂力量维系着明雅妃小姐与现世的连接,防止她的存在在规则创伤中彻底迷失于维度间隙——这就是在扮演那个至关重要的‘锚点’。”
他进一步解释道:“根据古老的知识,我们宇宙的力量体系,在达到圣阶之后,便是锚定自我独一无二的道路。而明雅妃小姐的力量层次,远超于此。她的创伤,是道路本身的震荡与破损。在这种状态下,外力的强行介入往往适得其反。唯有与她存在深刻共鸣的‘坐标’,才能引导她破碎的规则碎片,缓慢地、自发地重组、愈合。这个‘坐标’,这个‘锚点’,无人可以替代。教皇陛下认为,你就是那个‘锚点’。”
这番话,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炬,不仅驱散了安娜心中的部分迷茫,更将她近乎本能的守护行为,提升到了关乎世界存亡的战略高度。她的坚持,她的眼泪,她渡过去的微弱力量,不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宣泄,而是被赋予了神圣而沉重的意义。
“我……我明白了。”安娜深吸一口气,擦去眼角的泪水,原本憔悴的脸上,重新焕发出一种坚毅的光芒,“我会守在这里,我会做好这个‘锚点’。直到她回来,直到她完全恢复。”
大贤者欣慰地点点头,将一瓶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由教廷秘密送来的“纯净星辉精华”交给安娜:“这是教皇陛下特批的,性质最为温和,蕴含最纯粹生命本源的能量精华,每日一滴,融入清水中,或许能滋养她枯竭的本源。虽然无法治愈规则之伤,但至少能提供一丝维系生机的养分。”
接下来的三天,是安娜一生中最漫长的三天。她几乎不眠不休,握着明雅妃的手,持续不断地低语,呼唤,将那份作为“锚点”的意志力提升到极致。她的身体极度疲惫,精神却因为拥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意义而异常坚韧。
就在第三天傍晚,安娜的精神和体力都即将耗尽,意识开始模糊,握着明雅妃的手也渐渐无力时——
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只一直冰冷僵硬的手,指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安娜猛地一个激灵,瞬间驱散了所有睡意,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她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明雅妃的手。
又一下!非常非常轻微,如同冰层下鱼儿第一次试探的触碰,但确确实实地,动了一下!
安娜立刻看向明雅妃的脸。
那双紧闭了三天三夜、仿佛永远不会再睁开的眼睫,如同挣扎着破开厚重冰封的蝶翼,微微地、颤抖着,睁开了一条缝隙!
金蓝异瞳!
虽然黯淡无光,虽然充满了极致的疲惫与初醒的茫然,但它们确实重新映入了安娜的眼帘!
“……安……娜……?”
一个微弱得如同风中游丝的气音,从她干裂的嘴唇中艰难地逸出。
“我在!雅妃,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安娜的泪水瞬间决堤,她紧紧握住明雅妃的手,泣不成声,“你醒了!你终于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明雅妃的眼神缓缓聚焦,落在安娜布满泪痕、憔悴却写满狂喜的脸上。她似乎想抬起手,为她擦去眼泪,但仅仅是动了动手指,就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丝力气。她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自己布满淡银色修复痕迹的手臂,感受着体内如同被彻底碾碎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虚无感和剧痛,金蓝异瞳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被浓得化不开的、深渊般的倦意淹没。
“……又……搞砸了……”她声音微弱,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自嘲,仿佛在说自己这副狼狈的模样。
“没有!没有搞砸!”安娜用力摇头,泪水飞溅,“你保护了大家!你打败了那个怪物!你是英雄!是我们所有人的英雄!”
明雅妃似乎对“英雄”这个称谓毫无兴趣,甚至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她只是看着安娜,眼神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本能的依赖,以及那无法掩饰的、仿佛连灵魂都疲惫不堪的沉重。
“……渴……”
安娜立刻手忙脚乱地端来早已准备好的、温热的清水,用小小的银勺,一点点地、小心翼翼地喂到她的唇边。
明雅妃配合地、极其缓慢地喝了几小口,喉咙的干涩得到些许缓解,她似乎恢复了一点点极其微弱的精神,但眼皮又开始沉重地往下耷拉,仿佛维持清醒本身就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
“……别走……”她再次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呢喃,如同受伤后失去所有安全感、拼命寻求唯一庇护所的幼兽,冰冷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试图抓住安娜的温暖。
“我不走!我发誓,我哪里都不去!”安娜立刻保证,将她依旧冰凉的手紧紧贴在自己温热的胸口,试图用心跳传递力量,“你睡吧,我守着你,一直守着你。我会在这里,做你的‘锚点’。”
听到了这坚定的承诺,感受到了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温暖和心跳,明雅妃似乎终于放松了最后一丝紧绷的神经。她最后看了安娜一眼,那金蓝异瞳中的复杂情绪缓缓沉淀,最终被纯粹的、深不见底的疲惫覆盖,缓缓闭上,再次陷入了沉睡之中。
但这一次,安娜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比之前平稳了许多,那如同死寂般的气息中,重新注入了一丝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那紧紧抓住她的手,也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力道。
希望,如同穿透厚重乌云的第一缕晨曦,虽然微弱,却真实地照亮了这片被绝望笼罩的天地。
安娜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了三天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泪花的笑容。她知道,最危险的关头或许已经过去,但漫长的恢复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她,作为她的“锚点”,会一直在这里,陪着她,直到她重新找回那属于她的、独一无二的光芒,直到她们共同面对那来自另一个宇宙的、名为“血亲”的洪流。
大贤者站在门外,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心中默然。神谕的印证,规则的启示,“希望之锚”的显现……这一切都预示着,霜叶村这个小小的舞台,已然拉开了两个宇宙、两种规则宏大战争的序幕。而舞台中央的这两位少女,她们的命运,已然与整个世界的未来,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