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雅妃决定“示弱”的策略,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下投入了一颗精心计算过的石子,涟漪开始以她们预期的方向悄然扩散。
最先察觉到变化的是伊莎贝尔。她在下一次送来补给时,敏锐地感觉到教堂内的氛围似乎与往日不同。那种令人心安的、如同深海般平稳浩瀚的无形压力似乎减弱了些许,空气中弥漫的寒意也不再那么具有攻击性,反而带着一丝……虚浮感?
当她见到安娜时,这种感觉更为明显。安娜依旧礼貌地接待她,但眉宇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忧虑,眼神也不像前几日那般明亮坚定,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在交谈中,安娜甚至无意间(或者说,在伊莎贝尔看来是无意间)透露出一句:“雅妃这几日冥想的时间更长了,但气息似乎……还是有些反复。”
伊莎贝尔心中一动,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是温言安慰了几句,并表示会继续留意搜寻有助于稳定伤势的珍稀材料。离开教堂后,她立刻通过加密渠道,将“目标状态疑似出现波动,恢复情况可能不及预期”的消息,传递给了凛冬城中关注此事的某些人。
安娜在伊莎贝尔离开后,轻轻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舒了口气。扮演一个“忧心忡忡且进步有限的契约者”并不轻松,尤其是对于不擅长撒谎的她而言。她必须时刻控制自己的眼神、语气甚至细微的精神波动,确保它们符合一个“努力却受挫,且因伴侣伤势反复而焦虑”的少女形象。
“她信了。”安娜在灵魂连接中说道,带着一丝完成任务的松懈。
【嗯。】明雅妃的回应依旧简洁,【保持即可,无需过度。】
策略已然实施,她们的生活也随之调整。明雅妃大幅减少了灵魂共鸣的引导,甚至刻意收敛自身气息,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近乎沉睡的低消耗状态,只有在夜深人静时,才会悄然汲取月华与星辉,进行真正核心的修复。从外表看,她确实更像一个伤势缠绵、需要静养的病人。
安娜则进入了明雅妃所说的“沉淀与消化”阶段。她不再进行高强度的规则冲击对抗和复杂的冰晶塑形,而是将重心放回到了最基础的练习上。她反复锤炼着对冰元素的亲和与掌控,从让一片雪花在空中悬停更久,到精确控制一小团水雾凝结成特定形状的薄霜,再到尝试用寒气在地面上勾勒出稳定而清晰的简单符文。
这些练习看似回到了起点,甚至有些“幼稚”,但安娜却从中体会到了不一样的滋味。没有了之前急于求成的焦躁,她更能静下心来,感受能量流动的每一分细微变化,体会“界定”与“静滞”意念在微观层面的精妙应用。她发现,当自己不再执着于塑造复杂形态或追求强大威力时,对力量本质的理解反而更加深刻,操控也变得更加得心应手,带着一种返璞归真的圆融感。
她也将更多时间投入到对体内那丝属于明雅妃力量特性的适应上。那冰冷的能量如同血液般在她体内流淌,与她自身的灵魂缓慢而持续地融合。她开始尝试在不引动外界元素的情况下,仅仅依靠体内这股力量,在指尖凝聚出微小的寒气漩涡,或是让周围的温度出现极其细微的下降。这种对内力量的掌控,比操控外界元素更加困难,但也更能锻炼她对这份“外来”力量的亲和与驾驭能力。
日子一天天过去,霜叶村在春日暖阳下显得愈发安宁。村民们习惯了教堂的静谧,偶尔能看到安娜在教堂后的空地上进行着看似“普通”的练习——凝聚些冰块,操控些水雾,比起之前那引动黑暗冰雕、对抗无形恶意的惊人场面,实在显得有些“平淡无奇”。一些原本因敬畏而不敢靠近的村民,也逐渐敢在路过时,向安娜投去友善而带着些许同情(在他们看来,契约了这样一位重伤的强大存在,安娜小姐一定很辛苦)的目光。
安娜坦然接受了这种变化。她甚至开始像以前一样,偶尔走出教堂,帮助村里的老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或是去看望那些玩耍的孩童,用微弱的寒气给他们制造些小小的、转瞬即逝的冰花,引来孩子们阵阵惊呼和欢笑。这些平凡的活动,让她紧绷的神经得以放松,也让她更加深刻地融入这片她誓言守护的土地。
然而,在这看似平淡的日常之下,安娜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灵魂深处那层“界膜”在一次次基础锤炼中变得更加凝实、通透;体内流淌的冰冷力量也愈发温顺,如臂指使;甚至对那偶尔还会试图侵扰的“血亲低语”,她也能够更加从容地以一道冰冷的“静滞”意念将其隔绝在外,不再需要明雅妃随时援手。
她的力量层级似乎停滞在了“共鸣阶”的某个瓶颈,无法突破,但她的根基却在无声无息中被打磨得越发坚实稳固。她就像一块被投入溪水中的璞玉,在流水经年累月的冲刷下,悄然褪去表面的粗糙,显露出内蕴的光华。
这天夜里,安娜结束了一天的练习和沉淀,坐在窗边,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她没有进行冥想,只是放空思绪,感受着夜的宁静与体内力量平稳流淌的韵律。
忽然,灵魂连接中传来了明雅妃微弱的意念波动,不同于往日的清冷指令,更像是一段模糊的、带着探寻意味的信息流:
【……对‘冰’……有何感受?】
安娜微微一怔,仔细品味着这个问题。她思考了片刻,认真地在意念中回应:
【它不仅仅是寒冷和毁灭……我觉得,它更像是一种……‘状态’。一种极致的宁静,一种绝对的纯粹,一种让万物回归本质的……力量。它能封存生机,也能守护脆弱。】
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落星湖冰封下的湖水,表面静止,内里却依然蕴含着生命和流动的可能。】
明雅妃那边沉默了一会儿,久到安娜以为她只是随口一问,或是再次陷入了深沉的修复中。
就在安娜准备放弃等待时,明雅妃的意念再次传来,比之前清晰了一些,似乎带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认可?
【……记住你此刻的感受。】
随后,连接再次陷入了沉寂。
安娜回味着这句简短的话,若有所悟。她看着自己的手掌,意念微动,一缕纯净不含杂质的寒气在掌心萦绕,既不凝聚成冰,也不散发酷寒,只是静静地存在着,如同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月。
她似乎触摸到了什么,又似乎还隔着一层薄纱。
但她不急。
她知道,无论是应对即将到来的外界风雨,还是突破自身的力量瓶颈,都需要时间,需要沉淀,需要将这“扮演”下的每一日,都化为滋养成长的土壤。
她收起寒气,吹熄了油灯,在弥漫的夜色中,安然入睡。窗外,月凉如水,万籁俱寂,唯有暗处窥探的目光,依旧在耐心地等待着,评估着那教堂之中,虚实交织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