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直面黄昏的神之子

作者:何人演奏春日影 更新时间:2024/7/19 13:03:16 字数:3126

那启示从浩月的背面传递而来,路途遥远却又无比的清晰的神之旨意,一直能够听见。

黄昏不现,赤红与黯紫的云层交织遮掩住耀阳,天穹的每一分都笼罩着宛若血色的薄雾,广阔的荒野不觉间变得异常狭隘且压抑,唯有地平线彼端的那一束光辉是清晰可见的。

身形扭曲的恶魔行于雾中。

空间如同被撕裂一般鸣动,大地在恶魔庞大而莫名可怖的身躯的脚步之中震颤悲鸣——那是本不存在于这世间的诡异生物…又或许那并非生物。

不规则的躯体由数十种毫无章法搭配的色块所拼凑而成,尽管尽可能地模仿了人类的四肢,但五官那称得上是支离破碎的诡异的扭曲仍旧使得祂显得尤为诡异。

祂沉重的步伐迈过原野,跨过一具具渺小的战士尸首,迈过城市村庄的残垣断壁,祂不回头,祂只向远方那璀璨的光不断前行。

「我的神让你在此处停下,恶魔。」

无论恶魔怎样前进,光芒仍始终遥不可及。尽管看不出双耳生长在何处,祂仍旧听到那声话语,那扭曲变换的九只眼球四下转动,所有的视线最终聚焦到了那仅仅的一位骑士的身上。

耀银的盔甲以辉煌驱散他身周那阴沉的雾,圣洁的光让他即使渺小却毫不动摇,荒野广阔,他是站在此处的最后一位骑士。

「圣…骑士……」

恶魔所吐出的言语却并不如同其存在本身那般难以捉摸,清晰的字节很容易就能被理解。

「你要…阻挡…我的…路?」

「神庇佑的土地不允许邪恶的恶魔所玷污。」

恶魔驻足于他面前,庞大的身躯巍然伫立,大地不再颤抖,可呼啸的狂风似乎更盛了几分。

「我…为何…邪恶?……我…从未…带来…灭亡与破坏……这大地上…所有…厄难…皆是出自…汝等之手。」

祂远行而来,路途所见战士的尸首掩埋在黄沙的战场之上,人们的争斗让过往的繁华也化为尘土,这地上的死与灭皆是由人类的战争所致,恶魔自始至终并未伤害过一人。

圣骑士自然也知晓。

帝国迷失在长久的战争的泥潭中,外邦的异教徒们与境内的叛军四起,骑士与魔导师们不断地战死又重新被征召。

战争招致死亡与灾祸,城塞与村庄在铁骑的震天马蹄中被无声淹没。在恶魔从虚无门扉的彼端踏入世界之前,文明已然支离破碎。

但即使王朝摇曳欲坠,圣骑士却也从未动摇。

腰间的佩剑已然沾染了无数异端的鲜血又拭去,他的神仍旧在他耳畔不绝低语。神的启示让他捍卫帝国的圣土,他便不会让那躯壳再迈进一步。

「我的神向我倾诉你的恶…多说无益,我只为捍卫我的神而战。」

「何等…愚昧……人类…不……信者啊…」

骑士拔剑,圣洁的光耀依附于其剑刃之上,使得身周的空间恍若凝滞,其威势仿佛是那黄昏与它共同呐喊着。

被神选中的这具身躯永恒的不死不灭,指引着前路的光让骑士渺无畏惧,他轻声一吹口哨,通体黄金之色的战马便伴他身旁。

「埃尔罗德,前进!」

尽管那战马时而虚幻如同幻影,圣骑士仍旧翻身而上。拉动缰绳,发不出声响的马蹄在无言中奔腾,一双神圣的羽翼从马背上张开,在破碎荒芜的原野上呼啸而过。

「来…吧…」

羽翼扇动,破开一切缭绕的迷雾与阴霾…圣骑士同他的神一同一跃而起,向着那无比扭曲的恶魔之躯发起了冲锋。

……

——

曜历1024年,晚春。

圣阿格纳帝国首都索德林城,纷争的火曾经从这座城市席卷而过,却未能将它燃烧殆尽。尽管还残留着诸多破败与伤痕,但人民的力量已然让濒死的城市复苏了过来。

宏伟壮丽的圣索德林大教堂位于这座城市最为醒目的中心,就连那奢华无比的王宫在它的威严之下都要变得黯淡了几分。

此处乃是圣教的圣地,创世神指引迷途人类的唯一信标…尽管饱受灾厄摧残,铺设教堂的砖石与梁柱却仍然屹立于此,五百余年从未被撼动,并且还将与帝国的辉煌历史一同延续下去吧。

宽阔而庄严的中央圣堂内,神职者们肃穆地端坐着。他们中既有着地位崇高的大主教,也有着只是在教会最底层的教士,尽管地位千差万别,但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之间不再存在隔阂。

所有人只是共同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位于圣堂中心的高台之上,一席洁白教袍,头戴海蓝色宝石冠冕的少年沉静地伫立在那里,连带着整座圣堂都寂静无声。

“圣菲洛丁•德蕾亚二十七世”,也就是“拉罗亚•菲洛丁大教皇”,尽管年仅有十六岁,但皇冠所象征的权利仍旧是不争的事实。

位于年轻的教皇面前的是一口乌黑色的棺木,圣花填满了棺木的内里,同时也在四周散落一地。

圣骑士的躯体躺在其中,身着无瑕的白衣,面如温玉,神情平静而安详,就仿佛是睡着了似的。

拉罗亚教皇一言不发地轻轻抚摸骑士的脸颊,仍然能感受到生命的温度,气息犹存,他健硕的心脏也仍旧跳动不息,可灵魂却再也无法醒来。

「……一并侍奉着天父的我的同胞们,今天……今天是一个令人感到悲痛的日子……」

教皇稚嫩的声音刚从喉舌中发出便已然夹杂着哽咽。

「……我们最挚爱的英雄,主上最忠实的仆从…我最尊敬的兄长……第七任圣选,律卫神圣骑士团长拉库夏•菲洛丁大人……在与恶魔的斗争中灵魂被邪恶所污染…壮烈…壮烈地牺牲了…!」

长久的沉默笼罩于圣堂,无形的哀悼发自于在场每一位圣职者的内心。

在创世神的万千仆从中,继承了祂宠爱与注目的那唯一的信者往往被称为圣选——在一个时代之中唯一的存在,因神的祝福而使得肉体永不溃烂腐朽,任何伤痛都会在瞬息间痊愈,并且拥有能够踏平一切邪恶与异端的绝对的强大。

而年仅十四岁时就被赋予了“圣选”的力量与使命,持续十二年奋战于帝国战线的最前沿,从这纷乱的时代中无数次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圣骑士拉库夏•菲洛丁,至少在如今的这个时代他毫无疑问便是英雄的代名词。

然而尽管那坚实的身躯不朽不灭,心脏与脉搏永远不停地铿锵鼓动,圣选也最终会落入与凡人们同样的境地中去——在漫无止境的时间中让自己的灵魂日益衰老消亡,直至这具身体只剩下一副空荡的躯壳。人们都知道这一日终将来临,就如同之前的历代一样,他们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的如此之快。

当一个存续了十年的传奇落幕,被视作希望的英雄倒下之时,人们无不悲叹惋惜……以及在心中滋生出的更多对未来的不安与焦虑,尽管他们都极力在掩饰这些感情。

「……创世神啊…待他的魂灵回至天父身边……定能得到永远的安宁……」

圣骑士是教皇唯一的至亲,记忆里这短暂生命中近乎所有的关怀与爱似乎都是来自他最为尊敬的兄长一人。

比谁都坚韧的意志与深切的信仰,在他的印象里兄长宛如巍峨的山一般,是永恒而不朽的。

但面前的棺椁又让他认清了现实。

年轻的教皇将手中最后的花束献出,最后凝望了兄长那平静宛若安眠的脸庞,泪滴缓缓滑落于已然合实的棺木之上。他想要放声痛哭,想要拥抱着兄长那仍然温暖着的身躯将一切倾诉,可皇冠的重压使得这一切都只能成为幻想。

「让我们…为他祈祷吧…」

……

那一天,悠扬的圣歌在圣索德林城中不绝地回响着,浩荡的牧师队伍抬着圣选的亡躯一路游行至城郊的大墓园。

在无数王公贵族,牧师主教以及悲痛的民众们的簇拥之中,棺木被抬入了墓园中心那恢宏的地下圣陵里去。

一路直下,这片宽敞而空旷的墓室之中伫立着庄严的圣象,墙壁之上则刻写着圣典中伟大的教诲与经文。

近百只棺木在墓室中依次排开,有几只已然合上盖口,而之后那些空下来的位置似乎早就已经为后来者预留好了。于是乎又一位圣选被安葬于此,木质的棺材与血肉的身躯沉眠于此,至少永远不会腐朽。

墓室的大门又一次缓缓合实。

而当时光流转,这个时代很快将被众人所遗忘。

……

——

在岁月的长河中,地上发生了许多事情,而地下的世界却总是一成不变的。

数十年或是百年的光阴过去,偶尔墓室那紧闭的石门被再一次打开,新的圣选在哀哭中被埋葬,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某一天起,那扇门再也不曾被打开了。

而不知道多少个日月里,漆黑的陵墓中连一丝光亮都未曾流入,只有寂静与空洞经久不衰。

本应如此。

然而在一声轻柔的呼唤中,“他”睁开眼睛。

最后的圣骑士,即便跨越数百上千年,这身躯的心脏与脉络仍旧在流转跃动着,而如今他终于再次听见了那久违的神的声音。

他的神要他再次站起来。

掀开棺木,圣骑士于黑暗中摸索到墓室的边缘,沉重的石门阻挡着他的前路。

于是他再度举起那随葬的剑。

……

——映入他眼帘的是这样一副光景,这跨越了诸多个世纪与时代之后所到达的方位。

天空漆黑深邃,然而城市宛若白昼,无数的高厦楼宇犹如繁星一般闪烁不息。

时代丝毫不祈求骑士回归,而他却不请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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