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历1755年，初秋。
阿格纳共和国的首都坐落在大陆西侧的山丘上，拆去了遮蔽自身辉煌的迂腐高墙后，这座城市如今显得更加璀璨。
索德林城在夜晚依旧灯火通明，钢筋铁骨的楼宇在城市中林立，闪烁的霓虹灯光无时无刻不照亮着城市的每一处街道。
摩天楼上巨大的荧光屏幕正在播报着共和国前线的最新战况，无数的车辆在宽敞的公路上来往穿行，浮游的城市监控僚机们从大街上攒动的人流上方掠过，俯瞰着这座城市的一切，视察着所过的每一条街巷。
正因如此这样的一段画面被记录了下来。
威严的骑士伫立在某栋大厦的顶端，坚实的亮银色甲胄在城市灯火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辉，头盔下露出的双眼锐利而肃穆。
无论那铠甲还是他腰间所挂的佩剑，都无一不和这所城市，乃至于整个时代格格不入。可他依旧屹立于这里，即使世界都在诧异嗤笑，他也不曾动摇分毫。
他极目眺望，将虚伪的繁华与丰饶尽收眼底。
骑士名曰拉库夏•菲洛丁，是最后的寻圣骑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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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德拉什•索德林大学的中央礼堂內如今人满为患，所有的本届新生都坐在了这座古老而庄严的建筑之内。
名为阿多尼斯•琉瑞斯的少年坐在礼堂一角，他也是刚刚入学的新生之一。
年迈的老者西装革履，缓步登上位于中央的演说台，灯光聚焦于他，原本嘈杂的会场顿时就安静了下来，所有的视线都投向老人。
「我是米德拉什•索德林大学第九任院长，莫里森•卡拉尔……首先，请让我向今日至此的七百位探求真理的学徒们致意…欢迎你们的前来。」
老人的声音雄浑而有力，通过身前的麦克风扩散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孩子们，感谢你们选择了这里！感谢你们的到来，为我们注入新鲜而充满活力的血液！」
全场响起犹如浪潮般的掌声，许久才得以平息。
莫里森•卡拉尔，共和国最高议事会议员，国家文学会终身主席，如今在共和国文学界最具影响力的泰斗，同时也是米德拉什大学第九任校长。
每年的新生入学致辞都由他亲自进行，这早已经成为了这座学府每年的惯例活动。
「今日在此齐聚一堂的诸位，我知道接下来你们将要专攻的方向都各有不同……可能是文法、数学、律法、医学，又或是魔导理论与工程学…你们的智慧都将在不同的领域得以被运用。」
「因此接下来我要在这里向你们传授的的将会是一个能够共通在所有领域的道理。」
老者的话锋突然间一转，他将手指指向坐在席位前排的一位女生身上。
「第六列第二排的那位小姑娘，请你起立…你叫什么名字？」
身着黑色夹克外套的少女慌忙站起身来，她一时间有些惊慌失措，不过很快就镇定了下来。
「埃莉诺…我叫埃莉诺•悠米，先生。」
「很好，埃莉诺小姐，接下来请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你知道米德拉什大学的的校训是什么吗？」
埃莉诺思索片刻就想出了答案。
「是，我知道！是…“以批判目视万物，不畏惧所谓真理。”！国父米德拉什大人留下的格言。」
老者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错！你回答的很好，埃莉诺，请坐下吧。」
少女长舒一口气，重新坐回她的位置，随即莫里森•卡拉尔继续着他的致辞。
「就像这位同学刚才说的那样，在三百年前，我们伟大的国父，共和国第一任总统，同时也是这座学院的第一任院长的米德拉什•克鲁西格在石碑上刻下了这段警世的名言。」
会场的灯光突然间暗淡，原本空白的中央荧幕上此刻显示出了一张古老的画像，所有光亮与视线汇聚于此。
有着亮银色长发的英俊男子身着纯白的礼服，佩戴着轻便的方框眼镜，目光深邃而面容沉稳。共和国中无人不知晓他的名字，画中的男人正是共和国的创立者，米德拉什•克鲁西格。
「来讲一段陈年往事吧。」
会场的灯光重新聚焦于老者，一段悲情的乐曲适时地响起了。
「那是一段黑暗的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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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黑暗的时代。
在距今数百年前，那是共和国仍被称为帝国，人们还信仰救世主存在于白星里侧，将神授的王权视作是绝对真理的时代。
教会将魔力奉为主的奇迹所致，与皇帝串通一气压榨劳苦的人民…百姓一边缴纳着苛捐杂税，另一边又被贪婪的神父们骗取他们那本就单薄的财产与土地。
皇帝掌控权利，教会垄断魔法，留给人民的只剩下一片片贫瘠的大地和他们手中那早已锈迹斑斑的耕具。
无人敢于反抗时代…帝国的军队拥有最为锋锐的剑与火器，而教会的神圣骑士们更是救世主在凡世的代言人。人们畏惧纯粹的暴力，人们虔诚信仰着神明，历史似乎永远不会再前进。
然而在这一片看似深邃的黑暗之中，米德拉什•克鲁西格挺身而出。
他否定王权与教会的一切，否定救世主的存在，他将天神救世这一虚假的真理打破，用事实告诉人们帝国残暴压迫的本质。
他说：所谓魔法只是可观测的现象，而天地间流淌的魔力更仅仅是架构起世界的物质之一。
他说：权利从来不应该是由谁从我们手中掠夺去的，而应是我们授予谁的。谁要抢夺权利，我们便用力量把权利夺回来。
他说：我们信仰的救世主从来没有真正的对哪位苦难中的信徒施以救赎。所谓的神都是教会编造的虚伪之物，世界仅属于我们。
他将魔法注入冰冷的钢铁中，只存在于神话里的巨人在大地上站起身来为黎民苍生所用。他带领人民，点燃了奢靡的王宫，推平了虚伪的教堂，将辉煌的帝国与全能的救世主一同埋入黄土之中，将权利与文明赋予每一位公民。
米德拉什•索德林大学建立于中枢教堂的废墟之上，他把追求真理的训诫刻在了歌颂新时代的丰碑之上。
自此，圣索德林城的前缀被抹去，没有王与神的共和国诞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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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于思考、怀揣质疑、勇于否定……正是因为继承了这伟大的精神，米德拉什大学才能涌现出一批又一批改变世界的菁英。」
「我们将砖瓦推倒又筑起高楼，舍弃刀剑而架起魔导重炮，我们将过去的真理击碎，我们开创新的事实！」
「不要忘记过往的黑暗，也不要放弃追逐未来的光！请各位牢记住米德拉什的教诲，成为下一个真理的挑战者吧，只有这样才有资格被称为真正的米德拉什•索德林的学生！」
掌声与喝彩如雷鸣一般响起，直到灯辉谢幕，老者缓步退场，那翻涌的感动也不曾在这些大都还只有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之中平息。
几乎每个人心中都因“击碎真理”之类的话语产生了或多或少的触动，而因此热血沸腾起来。
这所米德拉什•索德林大学乃是整个共和国公认最为优秀的大学，无数天才与伟人从这里诞生，最杰出的教授与生徒在这里齐聚。
如今，在此的七百位新生无不对自己能够迈入这所大学而感到激动，他们似乎已然预见到了自己一片光明的未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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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多尼斯•琉瑞斯与其余的新生们一同走出大学会馆，今天还不是正式开学的日子，明天各个专业的教授才会前来授课。
对于那番声情并茂的演讲他并没有太多感触，或许是因为他早在书本上了解了不知道多少遍那段辉煌岁月。
索德林大学建于首都的中心区域，原本是圣索德林大教堂的所在地，距离不远便是帝国王宫的旧址。这片地区如今已然被璀璨的摩天楼环绕，在大学的正门外，迎面便是车水马龙的宽阔道路。
最新型的魔驱车辆在公路上来往飞驰，高空航线的悬空列车不时地从上方穿过，两旁的步行街边开满了各类的店铺。午后的时间是这座城市最活跃的时段之一，并且今天还是周末。
阿多尼斯身着黑色的优雅披肩与白衬衣，也就是米德拉什大学下发的制服，随着录取证书在几日前就一同邮寄而来。他将天蓝色的长发扎成马尾，还特地穿上了加高的鞋垫来让自己看起来能些许成熟一些，可惜似乎并没有什么效果。
即使算上增高鞋的部分，他的身高也才刚刚超过一米六，已经快要二十岁的他看起来只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身上那最小尺码却依旧长了一截的男款制服让他走起路来跌跌撞撞。
虽然这身装束的违和感不言而喻，不过街上来往不绝的行人们并没有对阿多尼斯太过瞩目。居住于中心城区的这些“上流市民”们显然是个个都见多识广，对此见怪不怪的。大学周围的店铺大都是售卖各类糕点零嘴的，枫糖的香甜气息从四面八方涌来，奶油与果酱点缀而成的各类甜品整齐地陈列在各家的柜台上。阿多尼斯前进的脚步不禁驻足，但在摸了摸自己那空荡的口袋后又只得叹气。
抵住诱惑，穿过一条繁华的步行街，阿多尼斯才终于抵达了最近的民用魔导列车站“索德林大学站”。民用魔导列车是共和国魔导工业研究的最新成果，以魔力所驱动的钢铁巨蛇被架在了城市街道的上空，以不输魔驱车的速度穿行于城市之间，唯一的缺点就只是轨道限制了它的活动范围，无法顾及到城市的每一处地界。
便利，快捷，并且廉价……虽然现在只有这新建成的一条环城路线，不过在人们充分认识到了它的实用性之后，肯定还会修建更多的吧。
站台设在一栋百货大楼的顶端，从有百米高的楼顶往下看到还是十分壮观。当然，阿多尼斯对这种景色不感兴趣，在这座城市里那并不稀奇。距离下一班车的到来还有大约十分钟，在这段时间里他只得百无聊赖地等着。
候车站的长椅还算舒适，一旁也有免费借阅的报刊，只可惜似乎许久没有更新过，最新的报纸也已经是三天前的了。
阿多尼斯随手抓起一份时报，头版写着的是拉罗夫工业与传奇冒险者“燎原铳士”波尔多斯开展龙骨交易的相关报道。当然，这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
剩下的消息也无非是诸如对恐怖组织“凯旋门”展开的定期排查，共和国与叛军“南境复国联军”战争最前线的简报…于那些商贾军人来说值得一阅，对悠哉的市民而言也能作茶余饭后的闲谈…不过对于他而言，确实是毫无价值。
事实上，这位阿多尼斯•琉瑞斯是货真价实的穷苦之人，出身在城外某个领主的庄园里，身为佃农的父母花了大半辈子才凑够了钱把自己送到城里，在混乱的下城区里租下了一间最便宜的小公寓，每天靠着打工的微薄薪资与父母寄来的一点点生活费在这令人迷乱的城市中勉强度日。
他当然上不起私塾或者国立的学校，只能靠自己在免费的图书馆里自主学习。尽管条件艰苦，但他花费了六年的时间，竟然也真的成功“考上了大学”。世上总有些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天分，我们暂且可以将阿多尼斯划入那一部分人的界限中……也就是说他是个天才。
以前庄园里的邻里们，以及那位被庄园主给儿子聘为家庭教师的曾经在城市里的大学授课的老先生都这么说：去大学能够改变命运。
其实他事到如今还没有多少实感…从来到这座繁华城市以来，见证了诸多与乡下截然不同的奢靡与瑰丽，而且还如愿以偿的进入了最顶级的大学什么的……如果说这是一场梦，突然醒来他也不会多么意外吧。
如果能顺利上完大学的话…就算是乡下出身的自己是不是也能找到一份体面的正式工作，赚到些钱呢？或许能把父母和姐姐也接到城里来…还能买得起那些甜点。
正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忽然间有人坐到了他身旁…准确来说是长椅的另一侧，两人之间大概间隔了三四个身位左右。
这让阿多尼斯从幻想中恍然间清醒了过来，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发觉身旁坐着的是一位有些眼熟的少女。
少女看起来年纪也与自己相仿，头顶戴着一顶鸭舌帽，身着纯黑色的长夹克，打底是一件没什么特色的长连衣裙，搭配奇特却又均衡。她有着与自己的衣服同样乌黑的长发，没有扎辫子就这么散着……她以一种懒散的姿态靠在长椅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懒散或者桀骜不驯的气息。
阿多尼斯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目光就被对方给注意到了。少女也偏过头来望向阿多尼斯，他这才得以窥得女孩的相貌。
虽然五官确实是十分精致，不过从她随性而面无表情的脸上读不出更多东西…被她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紧盯着让阿多尼斯很是不自在。
「呦，你也是新生？下午好呀，我是埃莉诺•悠米。」
少女冷不丁地如此开口一时之间让阿多尼斯有些不知所措。不过方才的那句话倒是让他回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对这女孩有些眼熟。
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就是方才在大学里被校长点名的女孩，似乎全名叫埃莉诺•悠米。因为她没有像大岁数新生那样穿着学校的制服，所以阿多尼斯对她的印象还算是深刻。
「啊？…嗯…那个……你好，我是阿多尼斯•琉瑞斯。」
虽然埃莉诺方才是以一种随便的口吻在搭话，不过在听到阿多尼斯做出的自我介绍后，那满不在乎的态度却忽然之间扭转了过来。
不知怎的就让她好像提起了些许的兴致，同时也将身体侧了过来，上下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个少年。
「阿多尼斯？…嚯…这么说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从下城区来的家伙”？」
「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少女语出惊人，可以说是一句话就揭开了阿多尼斯的底。
在距今数百年前，那段圣阿格纳帝国最为鼎盛的时期，索德林城的人口也不过数十万，而如今这个数字已然翻了一番。原本这座都城的居民大都是王公贵族、商贾子弟、军队朝廷的权势者或者在教会有一定名声的教士，再不济也都是有些资产的工匠文人。这里曾经是一座贫民甚至无法靠近的奢靡城市。
然而在旧帝国灭亡之后，新生的共和国诞生了名为“实业家”的团体……在最初那黄金般的几十年里面，索德林城开展了对城市的大规模改造开发计划，大量的外来劳动力从乡下的庄园或林野中前来寻求机遇，他们铺设宽敞的公路，筑起高耸的楼宇，人民的热情让这座原本只是金玉其外的腐朽老城转眼间就摇身一变，成为了瑰丽的魔导工业之都。
不过这种热情很快也就冷落了下来。
随着新落成的众多工厂之间的竞争，城区开发的收益稳定地不断下滑，各大龙头企业也就不约而同地做出了一个决定：终止改造开发计划。
然而这时原本诺大的索德林城，真正完成了工业改造的区域也仅仅只有约占城市三分之一面积的中央区与南部城区，剩下的大片城区则仍旧遗留着旧帝国古老而破败的砖瓦建筑与狭窄的街道。
伴随着计划终止而来的，则是企业对基层的大量裁员。失去工作的工人们负担不起在他们一砖一瓦亲手建设的新城区中生存所需的金钱，转而只能栖身于城市外围那荒废的未开发区。以此为界限，贫富的差异愈发增大，教育的落差也带来了思想上的洪沟，于是最终这座索德林城便分裂为了富丽堂皇而雍容华贵的“上城区”与乌烟瘴气治安混乱的“下城区”。
就连居民，也不觉间分化为了“高贵的上城人”与“野蛮的下城人”，尽管体内流淌着近乎是同样的血脉，他们却好似是不同民族的子民似的。
至于阿多尼斯•琉瑞斯，他在这座城市里就属于是十分典型的“下城人”。
「哈，别说我，估计大学里八成人都已经知道了吧！在普遍的印象里，下城区人全都是些没受过教育的野蛮人，谁又能够想到，有一天从那样肮脏的地方，竟然也能走出来一个“大学生”？这种事还偏偏就发生在这座索德林大学！」
「…在代表着共和国辉煌历史的米德拉什•索德林大学里，竟然出现了一个从下城区来的家伙，这种事放在整个校史上可都是闻所未闻的大新闻呐！」
阿多尼斯在听到“野蛮”、“肮脏”这些用来形容他或者下城区的词语时虽然心中有诸多不满，却也是无力反驳。这些看似是羞辱与谩骂的话语在如今的这座“索德林城”之中乃是无疑的事实。
在那里生存许久的他不得不承认，那是一片货真价实的泥潭，并且深不见底。
「…这是…很罕见的事吗？…只要通过了考试，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入那座学府吗？」
埃莉诺•悠米闻言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哈哈哈，瞧你这话说的……下城区的人跨越界限，被上城的大学录取的先例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像是“罗萨里奥第一骑士预备军团学院”或者说“国立魔法师育成学校”这种公立的大学都曾经破例从下城区招收过几个学生。」
「不过嘛，在米德拉什•索德林的话，这还是头一次……所以我对你还挺感兴趣的。」
「是…是嘛…」
阿多尼斯只能尴尬地笑了笑，眼前这个看起来把不良少女四个字写在脸上家伙说对自己感兴趣，在他看来这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毕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下城人想要在这上城区中生存最应该学会的便是低调行事。
不过这场令他不自在的交流并没有持续下去，因为在一阵钢铁轰鸣声中，魔导列车驶入了站点。通体洁白的车身宛若一条威猛的巨蟒，属于“拉罗夫工业”的巨大商标被印在上面，一扇扇车门缓缓打开。
「啊啊，车来了…那个，你也要坐魔导列车回家吗？」
「嗯，不然来车站干嘛！」
两人一同进入车厢，停在了检票的自动魔导器械前。埃莉诺从衣服兜里番意地取出一张金色的菱形薄卡，看到那张华丽的卡片让阿多尼斯不禁心中一颤…那是最高级魔导列车通行证，可以毫无限制，随心所以地乘坐这台“索德林一号线”以及今后将会不断建成的其他所有线路。阿多尼斯在去办理乘车凭证的时候有稍微了解过，这张卡的价值抵得上一个普通下城区劳工十几年的工资，并且还是限量发行的。
他这时才发觉身旁的少女很可能是所谓的大家闺秀…不，应该是执绔子弟也说不定。
但他并没有感慨太久，而是小心翼翼地也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灰色的薄片。这是他办理的“民用一号魔导列车通行月票”，属于最便宜的通行证，只适用于在“索德林大学站”与“北下城区防卫骑士团分部站”之间往返，并且每月还要去办事处缴一次费。虽然有着诸多限制还很麻烦，但耐不住它便宜的价格，这是唯一一种他这个下城人也勉强负担得起的交通方案了。
车内的人很少，每节车厢里都只有寥寥数人，大抵是因为现在并不是高峰时段…而且上城人家大都是有自己的私家车的，听说有很多人根本不屑于乘坐这种便宜的交通工具。
四下望了望，这节车厢上除了几个看起来很赶时间的文员和悠哉的老人，一名来回巡逻的防卫骑士团员，还有个坐在角落里低着头，披着华丽却有些老旧的兜帽披风的怪家伙。
阿多尼斯看不清那家伙的脸，全身的衣着也大都被那件古怪的披风遮掩住，只能感觉到其下似乎藏着一副魁梧的身躯，难以判断其身份，不过他倒也没有太过在意。
总得来说车内十分冷清，不过阿多尼斯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他一般都是自己一个人从外城区乘列车到大图书馆，同样的冷清与同样的窗外景色早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在他刚来到城里，魔导列车还没建成的那几年，想要从外城区到这儿只能一路挤公共汽车或者步行，总的来说时间要浪费三倍还多。
「来来来，坐这儿，咱们慢慢聊！」
「啊？……哦。」
埃莉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并且向阿多尼斯招手示意，他虽然很不情愿，但还是无奈地坐到了少女身旁。毕竟要是惹得这家伙不高兴了，天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呐，阿多尼斯，你其实是一个很厉害的法师对吧？」
少女一开口便使得他摸不着头脑。
「法师？…呃…可我对魔法基本上是一窍不通的欸……」
在这个世界上…至少在这个国家里，所谓魔法是绝大多数人都生来就能够使用的，并不是什么稀奇神秘的东西。虽然大部分人都不会有过高的天赋，但基本上都能使用一些生火控水之类的简单魔法。他曾在一些史书上了解到，在旧帝国时期一般民众是被禁止使用魔法的，只有拥有王室或者教会的授权才可以动用魔力，不过现在时代已经截然不同了。
若要评判阿多尼斯•琉瑞斯的魔法造诣的话，他基本上就属于毫无天分的那一类，虽然体内的魔力容量充足，他却疏于操纵，难以使用复杂的魔法。
……不过在这个社会里这其实并不太重要。
战场上魔导骑士重炮的轰鸣声，早已经宣告了“魔法师的时代”的终结。
「真的吗？…可如果你不会魔法的话，是怎么在那些监考法师的眼皮子底下舞弊的呀？」
「…舞弊？…不是，你怎么就默认了我是靠着耍手段考进来的？」
「那么你是要说，你其实是个天才咯？」
阿多尼斯实在受不了她这诡异的脑回路。
「……天才？…不不不，只是考个试我怎么就成了天才了？这也太夸张了吧…真要这么说的话你不也一样是天才嘛…」
他本以为这句话能成为有力的反驳，然而埃莉诺却摇了摇头。
「哈哈哈，我当然不是呀，那些考题我可看不懂，我是推荐入学的。」
「…推荐入学？」
「对啊，你不知道？其实索德林大学每年靠考试招收的学生不到三成，大部分新生都是靠着一封推荐信当敲门砖…嘛，想要入学只要背景够硬就行，就像我这样，所以索德林的学生大都是富商或者企业家的子女。」
少女说着一些看似是在讽刺自己的话语，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她并不以此为耻罢了。阿多尼斯其实并不对自己考入的这所号称“共和国最优秀”的大学。虽然知道权势在这世上能左右很多事情，但他也曾一厢情愿地认为这所高洁的学府并不会被影响。
「啊？……这……这未免太过于有失公平了吧？」
「公平？哈哈哈……在阿格纳，公平是要靠着黄金买来的，财富与地位比任何飘渺的道义都要珍重得多，那些东西才是最有力的真理。」
「……」
坦白来讲，尽管阿多尼斯•琉瑞斯总是以理性为优先地思考，但此时却十分气愤，同时也又对此无可奈何……自己为了考上大学而在苦难之中匍匐前行的六年，恍然间似乎成了天大的笑话。
少女所说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那样令人不悦，却都又是可悲的字字属实……财富与权利的不均将这座瑰丽的城市切割分离成两个极端，所有的不公都因此而生，而又导向于此…很多人正享受于此，更多的人因此深陷苦难。有的人希望调和其，有的人希望摧毁其，但更多的只是安于或者疲于现状。
「……这种胡搅蛮缠的“真理”…我不认同。」
他说完后立马意识到这是一句蠢话。
在这份“真理”的既得利益者面前，这种话只能算是妒忌的宣泄，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只会被当做是笑柄而已。
但他还是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连同着积压了几年的怨愤倾泻而出。
他原以为她会反驳，又或是只是一笑而过，然而接下来少女做出的回答却让他感到十分诧异。
「嗯，其实我也这么认为。」
埃莉诺•悠米面不改色地这样说到。
……
呲呲------
刺耳的摩擦声让车厢内几乎每个人的神经都微微一颤，随即而来的则是强烈的惯性冲击让即便是坐在座位上的乘客们都有些失衡。
没有给阿多尼斯反应过来的机会，原本正在轨道上平稳地高速疾驰的魔导列车忽然毫无征兆地进行了急刹车。
「啊……」
「怎么回事！这还没到站呢吧？」
埃莉诺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被打断而不满。
通过车窗向外俯瞰，可以知道这辆列车正处在“索德林大学站”与“菈比尼大道站”之间的位置。魔导列车并没有中途停车的安排，发生这种事便大概率是出了什么状况。
「…难道…是前面的轨道故障了？」
「不可能！拉罗夫工业的工程质量可一向都是完美无缺的，才用了没几年的轨道怎么会坏！」
「那…」
很快乘客们的疑惑就得到了解答。随着车厢的大门缓缓打开，一只身着白色宽大风衣制服，腰间佩剑的四人小队进入了车厢。
阿多尼斯认得那身制服，那是“阿格纳防卫骑士团”的巡游防卫骑士。
共和国的治安部门“防卫骑士团”，是直属于议会的城市防卫组织，职能类似于警察或者宪兵，司职维护治安、缉拿罪犯，可以说是法律之下伫立的最高权威。其成员皆是从骑士学校选拔出的精锐骑士，并且近半数拥有低阶魔法师证书。
然而，这并不是他们的真正强大之处。想要在这个时代维护治安，只靠刀枪或者魔法这样简单粗暴的力量是行不通的…防卫骑士团捍卫秩序的王牌从来不是这些贫弱的血肉之躯，而是另一种绝对的力量。
「我是中央防卫骑士团第七巡游骑士小队队长麦克•卡迪，我队即将对该列车进行搜查，请各位公民配合。」
为首的骑士胸前别有显眼的勋章，很显然他是这支小队的长官。这辆魔导列车架设在高悬的天桥上，他和他的队员们大概是通过飞行魔法之类的方法上来的吧。
阿多尼斯很疑惑这辆没几个乘客的列车上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搜查的，他又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节朴素的车厢，和以往没什么两样，这些骑士不太可能是为了列车本身的什么东西而来的。
而就像是验证了他的想法似的，那三名队员做出了行动-他们并没有翻找什么，而是各自开始了对本就为数不多的乘客的盘问。
「你们两个，名字，职业。」
因为乘客少的缘故，不一会儿阿多尼斯和埃莉诺二人就成了盘问的对象。这几名防卫骑士身材都十分健硕，即使没有身披铠甲，也给人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阿多尼斯始终对这些高大的骑士感到些许畏惧，这或许也是在下城区的生活中潜移默化的原因。
「阿多尼斯•琉瑞斯…我是索德林大学的新生。」
「埃莉诺•悠米，学生。」
「埃莉诺…啊，您难道是？」
听到少女报上的名字，那名防卫骑士的态度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这更让阿多尼斯确信这家伙肯定来头不小，很可能是哪家大企业或者共和国高官的孩子…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索德林大学里像他一样没什么背景的学生才是少数。
那名防卫骑士没再多过问什么，而是去向队长耳语了几句，很快麦克•卡迪小队长便亲自走了过来。他站定在埃莉诺面前，行了一个非常标准的骑士礼，态度同样也是毕恭毕敬，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这还真是失礼了，埃莉诺女士…请允许我代表下属为打扰了您的行程致歉。」
「没事没事，你们也都是执行公务嘛…所以说这车上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么大风大费周章地搜查啊？」
「其实我们接到情报，有一名重要罪犯目前很可能正潜伏在这辆列车内。」
「罪犯？就在这辆车里面？阿多尼斯，他说的不会是你吧？」
「怎…怎么可能！我一直都有遵纪守法的啊…」
不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至少阿多尼斯希望不要是后者。
「我这里倒是有照片，可以的话还请二位帮忙辩识一下。」
小队长麦克从制服的兜里取出一张照片展示给二人。那是一张从空中俯瞰拍下的照片，大概是出自空中的监视无人机。照片中呈现的乃是索德林上城区中的某条街巷，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在繁杂的人群之中一眼便能辨认出来——与周遭格格不入的华美披袍从头顶上遮盖住了那人的身形。
但尽管如此那极具辨识度的长袍还是让两人立马认出了那个身影。
「不就是那家伙嘛！」
这节车厢内几乎每个人都被埃莉诺大声地叫喊吸引到了她手指所指向的位置，这个空间内的一个偏僻角落。
然而那里只有一个空座位。
「欸！？人呢？刚才明明在那的呀？…你也记得吧？咱们刚上车的时候那家伙就坐在那呀？」
「……好像是吧。」
「你看，卡迪先生，我真没在开玩笑，那个什么通缉犯直到刚才不久前都还坐在那边那个座位上呢！肯定是看到你们来，他就慌忙用什么魔法逃走了！」
麦克•卡迪并没有提出质疑，他走到那个“罪犯”消失的座位前，手中浮现一束微光又向四周缓缓扩散，这是直径三米的魔力残渣探测魔法。
扩散的光粒在他的身周纷扰盘旋，久久地无法定型，最终化成更为细小的碎片如雪花一般滴落在地上，随即便消失殆尽了。
「没有丝毫的反应，看来那个家伙刚才真的就坐在这里，就一定是用了某种非魔法的非常的手段逃走了。」
「你不会在怀疑我吧？」
「怎么会呢，埃莉诺女士…看来目标很大慨率已经逃离这辆列车了。很抱歉！各位乘客，干扰了你们的行程，我们会马上离开。」
说罢，麦克•卡迪带着同样一无所获的队员们离开了车厢，他们大概又是通过什么飞行法术之类的下去了。随着车门的再次紧闭，这辆列车又一次开始了在轨道上的驰骋。
列车上稍微地安静了一小会，二人不久前未完的对话似乎已经被划上了休止符，再没被提起了。不过阿多尼斯沉默了片刻却还是隐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其实…你是个大人物吧？…」
「哈哈哈，这就随你怎么猜咯！…不过呀，你说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从这节车厢里跑掉的？既没有用魔法，也压根没有发出什么引人注目的动静…那他怎么能离开这辆跑得比魔导车都快的列车啊？」
「……嗯…谁知道呢。」
「喂喂，难道你对这就一点也不好奇？」
看她一脸认真地凝视着那个古怪的“要犯”消失的位置，很明显能看出她是有些转移话题的意图的，阿多尼斯见她不想多说什么也就顺从了。
不过确实，任谁来看不使用魔法而悄无声息地逃离一辆高速行驶的魔导列车都是天方夜谭的不可能事项，阿多尼斯的想法也不例外。
不过他却对这个谜团不感到丝毫的好奇与困惑。
「说不定…他根本就没跑，现在也还藏在这辆车上呢？」
「喂喂，你这可就是在怀疑防卫骑士的专业性了欸！」
「…我只是假设而已嘛。」
-本列车即将到达“菈比尼大道”站，请要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广播声这时车内响起，这种例行的播报才终于让人感觉到自己身处循规蹈矩的现实，方才的骚乱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罢了。
她似乎还想要继续说些什么，然而飞驰的列车已经缓缓停了下来，停在了城市中心最为繁华的街区站点：便是这菈比尼大道。
众多著名的建筑立在这里，像是赫赫有名的“索德林红幕剧院”、新落成的国家金融中心“尼克•伍德第一大厦”、“中央防卫骑士团驻地”、“万能者百货”以及龙头企业“拉罗夫青金建设集团”的总部等等，都坐落于这条街上。菈比尼大道毫无疑问的就是共和国首都最为耀眼的地区了。
「呀，糟糕…到站了！」
虽然阿多尼斯早就料到能进入索尔德林大学的大都不是寻常人，但还是没想到她竟然会住在这种地方。只有真正的顶流人士才有资格成为这条街区的住民，而很显然她就是那所谓的顶流。
「嘛，我就在这儿下车咯！再见啦，阿多尼斯•琉瑞斯，你这家伙其实还挺有趣的。」
「…再见。」
「反正咱们读的是同一所大学，下次见了我们再好好聊聊咯！」
「啊？……哦……」
尽管马上就要下车了但埃莉诺还是在这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本就有些唯唯诺诺的少年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有些奇怪…他看起来有些失神，尽管正在和自己说着话，眼睛却不觉间总是往某个地方撇去片刻的视线。
「嘿，你怎么啦？这么心不在焉的。」
那个角落里空无一人的座位，虽然是曾经某个被防卫骑士们追查的要犯所坐的地方，但如今那里只有一个没什么特色的空座位，阿多尼斯的目光却总是时不时地被其所吸引住。
「我就说嘛，你肯定也很在意对不对？」
「嘛…好吧，我的确是有些好奇…」
「这才对嘛，不过咱们倒是大概永远也知道不了真相咯！啊，门要关了，拜拜！」
少女一溜烟地窜出了车厢，阿多尼斯的身周也终于又恢复了清净。这才进入大学第一天就结识了这么个古怪的家伙，这让他对未来不免有些担忧起来了。
阿多尼斯的车程还很漫长，他的目的地是这趟列车的终点站，也就是位于北部下城区的防卫骑士团支部。
但他却并未因此而松懈下来，尽管身体已经有些疲倦了，但他的脑袋还是异常的清醒，甚至有一种“战栗”的感觉。
他还是时不时悄悄瞥一眼那个空荡荡的座位，就好像那里其实有着什么东西似的。
确实是有的，至少在他的眼中。
一个朦胧的金色虚影就悠哉地坐在那里，有着人类的轮廓却又通透虚幻而看起来虚无缥缈，但那无法掩饰的高大身躯以及隐约看得出来的那件华丽的披袍，这一切都说明了这个虚影便是那“消失”了的要犯无误。可为何人们却都好像对此毫无所觉，只有自己能隐约地注意到。
他并非不相信防卫骑士的专业素养，魔力残渣的检测本可以使得任何施术者的踪迹无所遁形，然而眼前的景象却实在是奇异。他并不敢丝毫的轻举妄动，对方是防卫骑士团都参与追击的罪犯，若是贸然之举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然暴露，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是难以预料的了。
魔导列车就这样一路行驶着，奔驰过一个又一个高悬的站台，横跨区分上下城区的江河，越发的逼近北下城区的防卫骑士团分部，可那个虚影还是没有丝毫的动作。
阿多尼斯有些怀疑是不是因为最近压力过大导致自己出现了幻觉，
-本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北防卫骑士团分部”，请各位乘客做好下车的准备。-
当这最后的广播声响起的时候，车上的乘客就只剩下阿多尼斯一人，以及那仍旧毫无动静的虚影了。列车缓缓减速，最终定格在了轨道之上，这个站点同样设置在一栋高耸的楼宇上-便是北部下城区唯一的高层建筑，防卫骑士团分部了。
车门打开，阿多尼斯并没有急着下车，而是佯装着发呆，实际上在偷偷观察着那虚影的动向。只见他从座位上起身，好像舒展了一下筋骨，然后便旁若无人地走出了车厢，于是阿多尼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一丝向防卫骑士团检举的念头，一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身为下城区人，他对那些自诩正义的家伙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好感。
阿多尼斯在车内呆了一会儿，确保那家伙走远了这才迟迟下车。乘升降梯从顶层一路直下，走出大楼，眼前的景色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下城区。
这里的房屋大都略显破败与古旧，即使最高的楼层也达不到那些新建成的摩天大楼的一半。
如今索德林城真正秉持辉煌与繁荣的区域只占了旧帝国时期的约三分之一，上层阶级的市民们在楼房建筑发展的越来越高之下也居住的越发紧密起来，以环绕城市的“高加索河”为边界线，除过中央城区与南部城区以外，这座看似金碧辉煌的城市的其他地方都被称作是还未经开发的“下城区”。这些区域残留着很多旧帝国时期的古旧建筑，以及因为地价便宜而建立起的工厂或者是魔力供给站。大量过着贫苦日子的穷人居住在下城区，他们本都想要在这瑰丽的城市里追逐梦想与机会，却又不得不为了维持城市高消费的生活而干着劳苦的工作…他们身为下城人的同时也是维持上城区运转的一颗颗螺丝，与庄园里佃农的唯一不同或许就是可以自诩一声城里人。
在这座城市里有接近六成的人口都住在这环绕城市的贫民区里，过着浑浑噩噩的日子。即使还没到夜晚，街道也已然昏暗了下来，一条路上仅有两支供魔不足的街灯在闪烁着微弱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魔力供给站排放的粗劣魔力残渣，形成了稀薄的云雾笼罩街头，还伴随着各种各样莫名的怪异气味。
充当魔导列车站台的是魔导防卫骑士团分部驻扎的大厦是这片地区唯一还算气派的建筑…正是靠着魔导骑士团的驻扎，下城区的治安状态才不至于彻底失控。
而除此之外，这里与上城区就仿佛是处于不同的世界。
「那片记忆深处的玫瑰田野哟～」
刚出大楼走了没一会，阿多尼斯便听见狭窄的街边传来一阵沙哑低沉的男声在歌唱，以及手风琴粗糙的伴奏音。天色已然有些阴沉，大概是到了快傍晚了，这个时段下城区的街上普遍是没什么人的，因此他立马就找到了声音的来原。
一个穿着满是补丁的破烂礼服的老头靠在不远处的路灯底下，苍白的头发与胡子都脏乱不堪。他手里摆弄着风琴，面前摆着一只里面没几个铜板的小碗，嘴里还哼着奇怪调子的歌。
「那颗挥之不去烙印于心的流星～」
他的身旁散落着许多东倒西歪的空酒瓶，全都是最便宜的劣质啤酒，据说里面始终都有一股怪异的铁锈风味，不过即使如此在下城区里也算得上是佳酿了。
这个在街头卖唱的老酒鬼名曰“金盏花”，至少他一直是如此自称的。在这一片地方这老头还算有些名气，听说他某一天就突然出现在了下城区的大街小巷上，从那是候其就穿着这一身礼服，总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体面人。他总是逢人就喋喋不休地讲起自己的往事来：自己本是上城区一家大剧院里的王牌歌剧演员，因为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被扫地出门，失去一切后辗转流落到了这下城区里来。虽然他的故事总是绘声绘色的，不过实际上也没几个人相信他……在下城区呆的久了，那套体面的礼服逐渐破破烂烂，于是事到如今他好像也忘了再装什么矜持，彻底沦为一个颓废的酒鬼了。
不过尽管他的喉咙已经因为衰老而沙哑了许多，唱功却道也是还说的过去，这才得以能靠在路边卖唱勉强地维持生计。
「呀呀呀，这不是我们的大学生嘛！快过来，老头子给你唱首贺曲吧？不收你一分钱！」
「啊……谢谢，不用了……老爷子您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大方？平常不都是…不都是不见到铜板就死活不肯开嗓子的嘛…？」
「哈哈哈哈哈，老头子我今儿个心情格外滴好呀！你看你看，刚才有个阔姥爷赏我的！」
老歌手从那破破烂烂的礼服口袋里面摸出来一枚做工精致的小巧银币来，自从纸币广为普及之后这种东西在下城区可不常见了。
「……老爷子，您确定这是真货吗？」
「嗨呀，当然咯！咱刚才都用牙口确认过了，这小宝贝绝对是货真价实的纯银！」
「……纯银？」
「纯银！我还在剧院的时候可是没少过手各种银器嘞，这么纯的银子却也是很少见呀！哈哈哈哈哈，这可够我喝上小半个月啦！」
「欸……」
阿多尼斯稍稍仔细地瞧了瞧那枚被老人捧在掌心的硬币，可以看到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牙印…这枚钱币的确很精致，正面镌刻着某种他所不认识的华美建筑物的浮雕，尽管空间狭小却还是雕的形色具现，色泽也十分饱满。
但这却也正是其问题所在。
共和国所发行的标准银币为了方便工业化量产，其上只有最基本的国徽图标，而且银币的大小比眼前的要大上许多。况且为了提高硬度与耐高温性能，标准银币在铸币时加入了复数的合金，真银的占比不足五成。
而根据《阿格纳共和国经济法案》中“共和国通货权威性保护条款”的内容，非政府组织以任何名义（如纪念币、筹码）使用超三成的金银等贵金属为原料铸造并流通货币（或代币）都属于违法行为。
「这是……违法货币吧？搞不好可能是什么古董呢，帝国时期的…」
「没事儿，这里可是下城区！咱找个炉子给它熔掉变成银块换酒钱不也是没差啦牌！反正那些骑士也没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这倒也是呢……不过我还是劝您您还是少喝点酒比较好呢…」
「嗨，我这把老骨头也不值得珍重了…及时行乐，及时行乐咯！」
「好吧…不过，到底什么人出手这么大方？不会是防卫骑士吧…」
「嗨呀，说来那位阔姥爷倒也是挺奇怪的，全身都披着一大件浮夸的袍子，走路还有那种金属的咯吱声嘞！…哎呀，听你这么一说，那位大善人该不会穿着骑士盔甲吧！？」
听他的描述，阿多尼斯不由得就联想到了那位被骑士团追逐的要犯来。
「额……城里的骑士不都已经不穿盔甲了吗？」
「开个玩笑嘛！…算啦，你在上城区忙活了一天肯定也累了吧，就别浪费时间和我这糟老头子扯闲谈咯！快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嗯，那就先告辞了。」
…………
列车站到阿多尼斯的住所有着不短的一段距离，他走了没一会天色就已然完全灰暗下来。这个时段是下城区的街道少有的没什么人的时段，因为工厂的夜班正如火如荼。
隔着很远就能听见四面八方各种老旧机械运作所传出的刺耳噪音，这在下城区却也称得上是一种别样的寂静。
「妈的…格雷格路的那家店酒馆也关门了。」
「啊？为啥啊，」
「还不是那帮该死的防卫骑士最近查的越来越严了…以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现在连私造魔导部件的小生意都要查。」
「唉……那咱们以后上哪喝去呀。」
迎面走过来几个相互搀着的醉汉，看着像是一副酪酊大醉的模样，不过阿多尼斯一眼就能看出来其实这些人根本没怎么醉。
在下城区即便是最劣等的啤酒都是很金贵的，靠着在工厂里高强度劳动换来那点微薄的收入，除去日常开支，一个工人每天顶多能省下一两杯啤酒的开销…这点酒对大部分酒鬼来说都是不痛不痒的…他们只不过是装作自己醉生梦死罢了，觉得这样多少能“体面”一些。这已经成了很多下城人的一种常态。
阿多尼斯在心中暗自为他们感到悲哀，并默默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本应如此才对。
「等会……嘿，小子，你这身衣服不是？」
「喂，大哥…这不是是索德林大学的制服嘛！」
阿多尼斯没想到，自己身上这身索德林大学的统一校服竟然在这里被认了出来。
几个“醉汉”很快就把阿多尼斯给包围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们绝无善意。这种事情阿多尼斯也不是第一次经历了，毕竟这里可是下城区。他本想靠着这副娇小灵巧的身躯赶快找个机会桃之夭夭，就像以前一样，可这次他却失算了。
这身制服完全不适合运动。
醉汉们将阿多尼斯一步步地逼到墙角，几人中貌似最有地位的家伙也走上前来。那是个四五十岁的健壮大叔，长年累月的艰苦工作使得他的身躯充满了力量，也多显得几分沧桑。
「你就是那个传闻中的“大学生阿多尼斯”吧？」
「啊……额……嗯……是…我吧。」
「呵……那被兄弟几个撞见，你也是算倒了大霉了哈！」
「那个…我是…怎么…碍着您的眼了呢？」
「你还真是有脸说呀…大-学-生！你穿着这件上城的衣服，就等同于是我们下城区叛徒！」
「…我不明白…我们不都一样，是下城区的…」
「闭嘴吧，叛徒！！」
阿多尼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厉声喝断，伴随着壮汉那粗糙的右手以一股强劲到让他无以抵抗的力量扼住了她的咽喉。
「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会靠着这件衣服，从一个我们这样低贱的下城垃圾摇身一变成尊贵的“上层人”，然后反过来成为压迫我们的一员…所有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的混球都是这么做的！」
「不过，那样可未免太过于顺风顺水了吧？不如就趁现在让哥几个来好好教训你一下，让你知道知道所谓的天高地厚！」
说罢，壮汉稍一用劲，把阿多尼斯直接就粗暴地拎了起来…阿多尼斯只能感受到一阵强烈地压迫与窒息感。然而这还没完，壮汉的另一只手也抬了起来，拳头紧握，俨然是向着阿多尼斯的面门挥去……阿多尼斯对此毫无反抗的余力。
在脸上即将被铁石一般的拳头轰击的最后一刻，看着眼前那越变越大的拳头，全身无力的阿多尼斯闭上双眼，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下城区真是个见鬼的地方。＂
…………
然而，双眼紧闭的他等待了许久，预想中的剧烈疼痛却并未如期到来。那壮汉反而不知为何松开了紧扼他脖颈的大手，让他失去托力就这么瘫坐在了地上。
「啊……啊啊啊！！」
听到并非自己的惨叫声之后，他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眼前是让他无比震撼的一幕。
一只巨大的金色手臂悬在半空，它牢牢地抓住了那壮汉的头颅，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提了起来，悬挂在了半空中。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啊啊啊？」
他的几个跟班都被这一副诡异的景象给吓得完全不敢动弹了。在他们眼中，并没有什么金色的大手存在，而是壮汉自己飘了起来，还在痛苦地挣扎着。
而那大手又只轻轻一挥，便将壮汉扔出去几米远的距离。
「魔…魔法吗！？大哥你没事…呃！」
几个剩下的醉汉还想去扶他们的大哥起来，可那只他们并看不见的大手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在一阵惨叫与骚动过后，他们全都七零八落地倒在了四周的地上，全都晕厥了过去。
这无形的手对于这些普通的工人来讲是完全无法对抗的，即便有几人试图逃跑或者用魔力保护自己，却都是毫无作用，那只手以压倒性的绝对力量将它们逐个放倒。
瘫坐在地上的阿多尼斯被眼前的景象震慑得有些呆滞了，他迷茫地凝视着那只悬浮在空中的手。于他而言，那只大手并非无形，而是正如同方才在列车上的那虚影那般，以朦胧而虚幻的淡金色映于他的眼瞳之中。
那并非是魔法，那是别的什么东西。他对眼前之物并不了解，但他却如此断言。
…
悄然之间，一种莫名的情感在他的心中滋生。
并非是因得救而感到的喜悦与安心，并非是因压倒性的力量而感到的恐惧与不安，并非是因眼前的未知而感到好奇。
那是一种他从未体会过的情感，却发自肺腑的油然而生，近乎狂热的在他的心底里震颤，他想不到一个好的词汇去形容。
而那只大手仿佛是在回应他汹涌的情感似的，缓缓的伸向他那还稍显稚嫩的脸庞。
两根宽大的手指轻柔地托起了茫然少年的下颚，平和随着皮肤的触感传达到他的全身。
「你果然是“看得见”的。」
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远方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脑中，随即耳畔则响起一阵金属铿锵的碰撞声。一个身影从不知何处显现，宽大的披袍遮掩了他的全身上下，却难掩其魁梧的身躯。
阿多尼斯认得他 ，他也同样认得阿多尼斯。
「我本以为，岁月的流转已经让神的子民不复拥有崇高…没想到在这信仰崩塌的国度里，却还是能寻得受眷之子。」
那虚幻的巨手忽然之间消失殆尽，化作一道道光粒环绕着那谜一般的身影，片刻后便销声匿迹。
「……您是？」
「我是…圣骑士。」
「……圣……骑士？」
忽然间，那人一把掀开自己那华丽的披袍，随手将其扔在一旁。而那遮掩之下真正隐藏着的，正是一位身着甲胄的骑士。
高挑健硕的身姿，挺拔而威严的眉宇，有些许杂乱的金色短发…他披挂齐全，亮银色的金属盔甲上刻画着十字的象征，腰间佩着华美的长剑，浑身上下都有着一种使人信服的气魄。
这样的一位骑士一步步地走到了阿多尼斯•琉瑞斯的面前，使得阿多尼斯的双眼离不开这位圣骑士一寸。那并非是压迫感，而是无形的魅力，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崇高。
越是瞻仰，阿多尼斯心中的那份情感便越发的深厚而真实……这时他终于对此有些理解，也从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找出了一个能形容这份汹涌感情的词汇。
「我是圣•阿格纳帝国律卫神圣骑士团长拉库夏•菲洛丁，同为“圣选”与“教皇之剑”…这片土地已然背离了神的恩典，而受“祂”所眷之人啊，我需要你的协助。」
那是一个古老，而如今已然不复存在的词汇。
其名为“圣洁”。
…………
